千梧点头重新戴上了口罩,细细敷上一层药,用纱布一圈圈缠好。
江沉很安静,眼睫低垂,看着他。
怎么了?千梧问。
头顶的人低声问,你想画画吗?昨天刚下船时,你说有了很多灵感。
想,但现在刀悬在命上,哪能静下来画画。千梧麻利帮他包好伤口,伸手系扣子到一半又停顿。
自己来?
江沉笑笑,没力气。
千梧瞟他一眼,面无表情帮他系,我怎么觉得你的力气时有时无。
帝国指挥官优雅温柔地笑起来,需要有时它就有,需要无时它就无。像这种逃生本,两个人在一起,有一个顽强就够了,另一个可以稍微废一点。
千梧抬眼看着他,说这话时江沉眉眼含笑,但神色中的倦态仍旧藏不住。嘴唇彻底失了血一般惨白干裂,咫尺之间,他的唇和眼睫都似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千梧忽然意识到藏馆里很冷,初一进来时觉得这种冷意驱散了外面的潮湿,让人头脑清醒。但不知何时,冷意已经蔓延全身,把人冻透了。
你觉得冷吗?他问道。
江沉说,有点,但还能撑。
江沉站起身,把风衣披在身上,千梧翻了半天福袋,把曲京里随手带出来的一条披风也给他披好。
指挥官先生低头皱眉看着身上挂着的东西,这个看着好眼熟,像是个女式披风。
对,是阿九的。千梧笑笑,喜欢吗?
江沉蹙眉看着他,眼神微妙,在副本时找线索也就罢了,都要走了,你怎么还顺人家衣服?
千梧没有说因为这件披风似曾相识,小时候,江沉妈妈午睡时就喜欢盖着这样一件深蓝色毛绒绒的披肩,有时候江沉睡着了,她会顺手抽下来给他盖上。
进去看看吧。千梧说,做军人的人,别太挑剔些有的没的。
他们一同推开了那扇冰冷华丽的大门。
*
大门无声开启,并肩的二人同时陷入震撼的沉寂中,许久未开口。
屋内一片漆黑,墙上由上而下错落有致地挂满画框,每一幅画上都有一簇淡淡的光源,不多不少,刚好照亮那副画的所有细节。空旷的地板上空无一物,唯有全部墙壁都挂满了画。
一种强烈的现实感迎面冲击,千梧几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进入神经以来,哪怕是去往昔之门和里岛,他都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离现实这么近。
他站在门口,向前一步即是冰冷现世,向后一步却是自由深渊。
该在的不该在的,都在了。江沉踏入藏画厅,军靴踩在地板上,每一步的踏地声都清晰利落。他环视四周,抬手指点,《伊切尔月湖》,让全世界认识你的一幅画。《苍白森林》,大学时你自己比较满意的写生,后来在英格兰被撕毁。《纺锤女》,我们去雪山营地,那天晚上做
千梧从微妙的出神中挣出来,复杂地看向江沉。
江沉顿了顿,还是把话说完,□□到一半,你说有灵感
可以了。千梧叹气而笑,就那一次,你到底要说多久。
江沉认真道:会一直说。
千梧勾着唇角踏入藏画厅,江沉已经走到另一边墙,语气低沉温柔道:这边的几幅都是我们分手后你画的,《消失的肉桂》,《第四根时针》,《奇妙故事》好像有段时间,你有点沉迷表现主义?
千梧没回答。江沉说到的三幅画都不是他公开展出的作品,对于这种一时兴起不太认真画的,他会挑个上流酒会随手卖掉,把钱捐出去,这些作品甚至不会在他的个人集里留名。
江沉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驻足道:我没有在分手期间监视你,圈子就那么小,买到你私人作品的人难免会在各种场合出口炫耀。
千梧挑眉,那你还认得这些画?
有时候我会让他们用手机拍给我。江沉温柔而坦率地笑,那几年你的画起名越来越神秘,我是真的有点好奇。
每一幅画下都有价签,那些卖出去的,价签与成交价分毫不差。还有些收藏级,价签则漫天要价,数字高得惊悚,千梧扫一圈,发现神经还算能那捏住他个人审美,相对高低并不离谱。
不远处江沉忽然笑出了声,他循声看过去,江沉笑道:怎么有一幅浑水摸鱼的。
千梧挑眉,浑水摸鱼?
他快步走过去,原本有些不悦,但刚一看到就愣住了。
如果没记错,那是他小学毕业那天画的。元帅和夫人都来参加他和江沉的毕业典礼,江沉拿到毕业证时,一家三口站在台上面对下面的相机。
江元帅不怒自威,江夫人温柔高雅,江沉则面无波澜,如果一定要形容他的神情,大概就是无语。
千梧当时坐在台下,飞快勾了一幅《三只不合适的熊》。
江小熊被爸爸和妈妈拱在中间,冷漠脸举着一只玉米。小千梧在几颗玉米粒上顺着写了三行小字。
江沉哥哥毕业快乐。
初中还上同一所。
千梧。
极其幼稚的小学生行为。千梧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拖沓的线条,毫无逻辑的笔
打住。江沉少见地打断他,笑着说,我觉得挺好,那是我第一次见你画卡通画。
也是最后一次。千梧冷漠转身。
转身之际,他的余光瞥见了那副画的价签。
独立于一众百万、千万、甚至上亿的价格之外,那里潇洒地写着一千元。
千梧用冷清的声音对空气说,给你一千,让它消失。
你在跟我说话吗?江沉在身后笑着说,成交,我同意了。
任务描述是要根据带出的藏品算分,但两人心照不宣地站在门口,谁都没提要拿画。
他们从里面出来,刚刚关上那扇门,彭彭就从下面跑了上来。他脑门上沁着冷汗,把钟离冶做的简易口罩两个叠着捂在脸上。
人越来越多了。后面的人伤势惨重,下面现在简直人间炼狱。
江沉挑眉,知道几点了么?
这里没时钟,我们只能等天亮再上路了。彭彭说,你们下来看看吧,但把口罩戴好,钟离冶看到他们后脸色很难看,我也觉得形势不妙。
千梧跟着他下楼,才下到一半,就听见了底下杂乱的呻吟声。一股血腥和腐烂混杂着的味道穿过口罩涌入鼻腔,他眉头紧蹙,怎么会这样他们受的什么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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