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听见皇后口中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依然忍不住心惊。
皇后在镜前坐下,像是没有听见远远传来的喊杀声。她仔细给自己点上口脂,又让掌事女官替她将常服穿上。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皇后想起梨花树下的初见,想起自己成婚时的忐忑与激动,想起知道腹中有了两月身孕时的期待最后,这一切都沉入死水。
她淡声吩咐:我现在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阵前搏杀正激烈,血一路从宫门口蔓延到文华殿,李忱被卫队护在中间,往紫宸殿的方向行去。
朱充盔甲上全是鲜血,手中长刀刀尖也有血正往下滴,他喘了口气,抱拳朝李忱道:殿下,禁军顽抗,且数量比我们预计的要多。
他打得起火,骂了句,真不知道这么多禁军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之前来察查时一个都没见着!真够邪门的!
李忱望着紫宸殿的方向,闻言冷笑:我那好父皇听信身边奸佞的谗言,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就等哪天取我首级!
他问朱充,现在情势如何?
朱充自然毫无畏惧,战意十足:现在两方人数基本持平,可我们虎贲营的兄弟们都是见过血的,禁军那帮残弱想挡也挡不住!
李忱笑言:那就全靠将军与众位了!
御座就在咫尺,朱充仿佛看见了未来手握权柄的自己,他面露激动,嗓音洪亮道:殿下放心,我等定不负殿下所托!
禁军步步拦截,但虎贲军依然杀出了一条血路,到了紫宸殿前,血气冲天。
就在这时,紫宸殿的大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咸宁帝身着朝服,戴着冕旒,正坐在殿中的御座上,远远与他对视。
李忱眯了眯眼,吩咐朱充:你在外面控着局势。
朱充着急:殿下,可会有危险?
殿中除了咸宁帝外,只有高让和高和守在里面,其余宫人内侍早没了影子。李忱思忖片刻,抬手制止了朱充的劝说:我心中自有分寸。
李忱踏入紫宸殿,大门在他身后关上,喊杀声被隔绝。
殿内只点燃了鹤衔仙草烛台上的灯烛,有些昏暗。
看见身披铠甲、腰悬长剑的长子,咸宁帝撑着扶手,嗓音疲惫,叹道:那些大臣都说你不肖朕,现在看来,他们都说错了,你在逼宫谋反这件事上,倒很是像朕。
已经到了近前,殿里又没有外人,倒不用像之前一样装腔作势,演戏给旁人看,李忱说得直接:我也很想当父皇的好儿子,但谁叫父皇硬生生将我逼到了这个地步?父子不相残,可君父不慈,我也想活命啊。
说着,他还颇为伤怀:儿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好一个不得已。咸宁帝怎会看不明白,他这个长子早已藏不住蓬勃增长的野心和贪婪,所谓的不得已,不过是借口罢了。
就像他当年提着刀,亲手割破先帝的喉管时,不也说的是,这是你逼我的。
人总要有漂亮的借口,才能把事情装饰得好看,即使下面堆满了血肉尸骨。
整了整绣着龙纹山河图的袍角,咸宁帝淡淡道:皇子之位腻了,坐不住了,想伸手来碰碰朕的御座了?你以为天下之主是这么好当的?
李忱发现,自己最厌恶的,就是咸宁帝这副轻视他、将他摆弄在鼓掌中的模样,仿佛无论他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开。
怨气已经积攒太久,李忱一出口就带着讥嘲:父皇这话说的,我可不太好接。不过天下之人都知道父皇不仁不德,残害忠良,想来我坐上这皇位,肯定要比父皇更能做个好皇帝,更得民心。
他不是没想过,若父皇肯立他为储君,肯栽培他,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抢这皇位?这一切,都是父皇自作孽!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来,他习惯匍匐在咸宁帝的威压之下,现在看着咸宁帝不慌不乱的神情,李忱心中越来越乱。
压住心神:父皇应该已经知道了,现在朝中都是我的人,朝廷已经不是父皇的朝廷了。李忱抬抬下巴,父皇,下旨吧。
你想要朕下什么旨?
父皇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李忱收了笑容,父皇禅位于我,我名正言顺继承皇位。为了孝道,说不定我会留父皇一条命,让父皇得享天年。
殿外火光起落,咸宁帝嗤笑:真是打的好算盘,逼宫还想要个名正言顺?老大啊,你继承了朕的心狠,可终究还是欠缺了些。你就没想过,为何拦着你的禁军,会比你想象的多出许多?
李忱呼吸一紧。
他之所以敢踏进这紫宸殿,是因为除随他入宫的虎贲营外,虎骧营的人把守四面城门,岳父杨显压制着京畿守军,阻断驰援,虎豹营的人镇压住了羽林卫和其余守卫。
他与手下人筹划已久,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可当他看着咸宁帝还有心思喝茶时,他像是一脚踩在了山崖边,心里悬悬欲坠。
不能再等了,迟则生变。
攥紧拳头,李忱嗓音一沉,喝道:动手!
咸宁帝已有提防,可就在他起身躲避时,才发觉四肢行动迟缓,连短刀刺入血肉的剧痛,也都延迟了片刻才感知到。
茶杯砸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明显是中了毒,可毒是在什么时候混入吃食,入了他的口中,他不确定。
咸宁帝最近都很是谨慎,近身伺候的人里
顺着刺歪了的短刀往上看,咸宁帝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高、和。
陛下!高让站得远,踉跄着靠近,双手撑着咸宁帝的身躯,怒视自己亲自调教出来的徒弟,又惊又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高和松开刀柄后,后退了好几步,满是鲜血的手颤了又颤,他抬起眼,满眼狠戾地朝高让笑道:师傅,您看,您是内监总管,可您还能活二三十年!这辈子,我都会比您低上一头。
是您教我的,要想在这宫里活下去,成为人上人,心就要狠!高和吐了口浊气,手不抖了,在高让面前一直弓着的背慢慢撑直,您为您的陛下尽忠,我也为我的陛下尽忠!
高让恨自己这么多年,竟只看见他伏低做小,没看出他的野心来,颤着手指:你糊涂啊!
就在这时,弓弦的震颤声陡然响起,如波纹般荡在人耳边,高和脸色骤然煞白,猛地转头,就看见一直羽箭脱弦,刺破空气,自上而下,精准地扎进了李忱的心口,箭尾仍颤颤不止。
咸宁帝捂着流血的伤口,借高让的搀扶撑在御座上,他紧盯倒在地上的李忱:朕这回就教教你,逼宫夺位,不是谁都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