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他最近才知道,只要他稍微不注意身体,受凉、多思或者少服了一次药,宋大夫就会写信去凌北,向陆骁告他的状。陆骁又会在写信时,用两页纸来叮嘱他要好好吃药。
不希望陆骁在战场还要记挂着自己,谢琢现在都尽量不让宋大夫挑到一丝错处。
坐下后,谢琢回答李忱的问题:臣赞同范尚书与史尚书的提议。如今陛下已经将殿下视作眼中钉,防了又防。如此境况,或许一念之中,陛下就会下决心,彻底除掉殿下也不一定。
李忱神情严峻:谢侍读说得对,父皇如今对我可以说是欲除之而后快。无论多少朝臣认为父皇失德,不堪为天下之君,但只要父皇坐在龙椅上,皇权在手,每多拖一天,我就多一天身首异处的可能。
他冷声道,说不定将禁军调回,打的就是哪天将我围杀、万箭穿心的主意。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天家本就寡情,他与咸宁帝之间,哪里有什么父子亲情?
现在想起谢琢说的话,李忱认为对极君父不慈,根本就不该抱有什么期望!
不过是你杀我或是我杀你罢了。
谢琢看着李忱眼底涌出的戾气,不再多言,低头恭声:想来殿下已有决断。
从城外别庄回到住处,院中的老树枝叶郁郁。
谢琢从树荫下经过时,一小截树枝突然落在了他面前。
心头一跳,隐约听见有人唤他阿瓷,谢琢蓦地仰头看去,眸光急切。
阳光被树叶裁作碎片,刺的人眼睛发涩。目光落在空荡荡的树干上,谢琢怔神许久,才缓缓收回视线
刚刚那一瞬间里,他以为会有人从枝头跃下,笑容恣意,将一支杏花递到他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比一个用雨水组成的心~谢谢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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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吕氏春秋》
群僚所言,皆朕之过,当永览前戒,悚然兢惧。参考《后汉书明帝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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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谢琢挂在腰间的兰草纹香囊已经失了香气,但他仍日日佩戴,不舍得取下。
大理寺里,侯英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取笑道:端午的香囊现在还佩着,如此珍爱,难不成是心上人送的?
谢琢习惯性地摸了摸香囊上的刺绣纹路,没有反驳。
侯英本是玩笑,见了谢琢的反应,瞠目结舌:不是吧,难道我真的猜对了?真是心上人送的?他转念一想,也是也是,谢侍读都到及冠的年纪了,有心上人正常。
不过一个香囊佩戴几个月舍不得换,侯英免不得好奇:能让谢侍读喜欢上的,是个怎样的人?
侯英以前只听说过琢玉郎的名声,知道这个人不仅容貌极盛,才学亦是上佳,在洛京名气如此之大,定是个交游甚广的人。
等在大理寺共事后,他才发现,谢琢的日子过得太单调了。散衙后直接回家,休沐日也很少与人宴饮出游,没见过有什么好友,与同僚也只保持着合时宜的友好,绝不会再深一分。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生性疏离的人,某一天,竟然会承认自己有喜欢的人!
正想着,他就看见谢琢眸光一软,似乎思考了很久如何措辞,才形容道:他很好,与他在一起时,我从来不会觉得寒冷。
这是什么形容?
侯英不是很明白什么叫在一起时不会觉得寒冷。但他能从话中感觉出来,谢琢确实很喜欢这个人,不由道:能被谢侍读喜欢上,运气很好。
谢琢认真纠正:不,应该他能喜欢上我,我运气很好。
侯英不是热爱探听隐私的性子,谢琢也没想透露太多,两人说到这里,自然地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说起来,谢侍读几日就要在文华殿轮值一次,可觉得心惊胆战?
谢琢一听就明白了:侯寺丞今日去了文华殿?
对,这案子之前不是我主理吗,就随上官去了一趟文华殿,向陛下禀报杨敬尧一案的处理情况。侯英想起进殿时的感觉,慨叹,谢侍读是怎么做到在陛下面前行事如常的?不说陛下龙威,就是文华殿外三步一个禁军,气势就已经格外骇人了!
三步一个禁军?
谢琢记得清楚,他前两日去文华殿轮值时,殿外还没有安排这么多人值守。
没错,我去时,陛下恰好在殿内召见一个挺年轻的禁军,那人背着箭筒,看起来挺沉稳的。我隐约听见陛下夸赞说,此人是禁军中有名的弓箭手,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当时我候在殿外,总觉得那些禁军全都盯着我,冷汗都快出来了。
侯英顺口道,也不知道陛下这是防着
他话一顿,背后窜起一阵凉意。
侯英突然意识到,三步一个禁军,能让陛下以如此严密的守备提防的,除了大皇子,还会有谁?
这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八月二日大皇子李忱出了宫,以母妃微恙,要替母妃在佛前祈福为由,住到了外城宝相寺附近的皇家别院里。就在前一日,大皇子妃也出宫省亲,不在宫内。
谢琢穿一身月白文士服,头发只用陆骁送给他的一根锦带束着,正坐在院中老树下,掌着灯,自己与自己下棋。
葛武候在一旁,频频往门外张望,又喝了好几次茶水,不安道:公子,大皇子真的准备在今晚?他做了个手势,又摸了摸心口,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慌,总觉得、总觉得那可是陛下,是当今的圣上!
谢琢轻轻放下一枚黑子,将几个月前,自己与陆骁在这里下过的一盘棋一一复原,一边回答葛武的话:他确实是当今圣上,但很快,御座就要换人坐了。
他抬头看向葛武,所以你看,当圣上不再是圣上,你还怕他吗?
葛武顺着谢琢的话想了想,突然觉得,要是圣上失去了圣上这个身份,不再是圣上了,那不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奇异的,葛武的心绪平定下来,不再觉得惧怕了,安安静静地站在石桌边,跟谢琢一起等着外面的动静。
天清月明。
皇家别院里,李忱结束晚宴后,送了几步,才让内侍引着虎贲营和虎骧营的将军去休息。
回到自己的卧房,李忱虽然在宴上只喝了两三杯酒,但他还是谨慎地服了一碗醒酒汤,确保自己神志清醒。
睡前,他没有换上寝衣,而是让贴身伺候的太监为他穿上一身便于行动的常服,这才躺到了床上。
揉了揉眉心,李忱心中既激动,又有些不安和急躁,询问:可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