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掌拍了拍陆骁的肩:你算是真正长大成人了。
陆骁站起来,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革冠,又恢复了一贯懒散的模样,先夸赞了一句宋语归束发束得好,又朝陆渊道:知道了,以后一定会孝顺你的!
陆骁笑骂:你个兔崽子!
这时,张召在帐外比了个手势,陆骁心神立刻被勾了过去,十分敷衍地找了个借口:我去营里巡巡逻!
往外走了两步,陆骁又停下,突然问:爹,娘,及冠之后,是不是就可以议亲了?
宋语归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衣裙也不繁复,利于行动。她气质言语很是利落,笑话陆骁:怎么,想讨媳妇了?
她倒是没怀疑过自家这个小儿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情感上会有什么动静,毕竟他嘴里成天不是和谁打架切磋,就是兵法行军,跟没开窍似的,这令她和陆渊一直很担心自家儿子以后会没人要。
而且,算起来,上次从他口中听见小姑娘的名字,还是在他念叨谢家阿瓷的时候。
陆骁眉眼飞扬:娘,用不着你帮我选!
宋语归听出点不对劲来,与陆渊对视一眼,试探道:你准备自己找?
陆骁得意:已经找到了,不过他暂时还不能来凌北见你们。
说完,陆骁就两下掀帘出去了,只留陆渊和宋语归着急人家到底是看上你了,愿意跟你回凌北,还是根本没看上你?倒是说清楚啊!
快步走出中军帐,陆骁把张召拉到一边:洛京来信了?
来了来了,不过不只是信。张召学机灵了,没等陆骁催,就赶紧把东西都拿了出来,一个小布包,一封信,谢侍读让商队送来的。
陆骁没注意到自己唇角已经勾起了笑,他先认认真真看完信,又小心折整齐,放到心口温热处。
在确定布包里装的是谢琢送给他的加冠贺礼后,笑容更是粲然。
张召不知道信上写了些什么:少将军,你怎么笑得这般开心?
有吗?我有笑吗?陆骁说着,一边打开布包,将里面的一条深色的皮编手绳拿出来,系在了左手腕上,直接打了个死结。
手绳长短刚好合适,明显是阿瓷还记得他手腕的尺寸。
陆骁忍不住朝洛京的方向望了一眼。
张召看不明白了:这是什么?谢侍读送您的?
陆骁戴上后就舍不得给张召看了,藏在衣袖里:他亲手编的,专门用的佛家的结绳法,能挡凶煞气,保平安!让我戴在手腕上,特意用来套住我套住我的命的。
他又摆摆手: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
张召:
他总觉得,自家少将军是在隐晦地炫耀。
初十,天子罢朝。
几个阁老尚书前去探看后,说咸宁帝会突然病倒,主要是因被前首辅杨敬尧蒙蔽多年,又念起十二年前谢衡旧案,太过劳心伤神。太医叮嘱一定要卧床静养,莫要劳倦。
众臣走出大殿,口中都道咸宁帝难以接受自己信重之人竟是此等奸佞之臣,还因此痛失凌云关,心生郁结也是正常。
但任谁心中都清楚,若无咸宁帝的授意,杨敬尧如何敢在十二年前构陷谢衡?又如何敢在十二年后,串通北狄,将凌云关拱手相让?
谁借给他的胆子?
杨敬尧确实是奸佞国贼,但他们这位陛下也没有干净到哪里去。
一时间,众臣各有思量。
寝殿里,高让扶着咸宁帝坐起身,背靠着寿纹软枕,又将药碗递了过去:陛下,该服药了。
咸宁帝端着药碗,忽道:你可知昨夜朕做了什么梦?
高让小心道:奴婢不知。
见咸宁帝将药喝完,他又赶紧将蜜饯呈了上去。
含着蜜饯,咸宁帝放松地靠在软枕上,缓缓闭上眼睛,沙哑道:昨夜啊,朕梦见无数百姓和文人举子站在朱雀大街上,吵吵嚷嚷,他们高声怒骂朕杀父弑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又骂朕昏庸无道,陷害忠良。
高让连忙劝慰:陛下,梦都是反的。如今四海升平,百姓感激您还来不及呢,怎会骂您?而且,就几个月前,您不是还说那些文人写的歌功颂德的文章不切实际,将你夸得天花乱坠吗?
咸宁帝像是睡着了一般,许久没有说话。
就在高让准备放下床帐时,突然听咸宁帝缓声开口:朕还看见,老大站在宫门的城楼上,身着龙袍,正要接受百姓朝拜。那些人都称赞他是明君,仁爱宽厚。
高让一惊,飞快看了一眼咸宁帝,见他仍未睁眼,硬着头皮谨慎回答:陛下定是看错了,说不定陛下看见的,是年轻时的自己,正受万民朝拜。
老大现在在什么地方?
听咸宁帝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高让暗暗松了口气,回答:太医刚离开,大殿下就来求见陛下,奴婢按照陛下的吩咐,让大殿下先回去。据说,半个时辰前,大殿下有事出了宫,现在还没回来。
又出宫了?咸宁帝冷笑一声,这是有多少大臣等着他去结交,还是有多少宴席等着他去参加?真是忙得很啊!儿子大了,这道宫墙也拦不住他了。
确实如咸宁帝所说,自杨敬尧画押认罪后,大皇子突然就变得更加忙碌
这天下是姓李的天下,天子不仁,大臣自然就将希望转寄于了储君。
即使咸宁帝再是打压、再是不承认,如今三位皇子中,一个无缘储位,一个远在凌北,排除下来,李忱都是稳稳当当的储君人选。
至十五的大朝,咸宁帝面色不华,病气明显,坐在御座上,似乎清瘦了不少。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上禀,杨敬尧之罪已勘定,按大楚刑律,当处以凌迟,诛三族。
咸宁帝没有多言,抬手准了:诸卿依律即可。
此案终于尘埃落定,三人躬身领命。
俯视群臣,咸宁帝拍了拍手边的龙头:诸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礼部尚书与程阁老对视一眼,出列站至殿中,再一次提起立储之事。
咸宁帝冷笑,尚未答话,就又有十数位大臣陆续出列,高声附议。
朝堂猝然一静。
殿中众臣虽然低头垂眼,但这明显是一次提前计划好的施压,而施压的对象,便是当今天子。
咸宁帝嘴角的冷笑寸寸收敛,双眼微眯,面色逐渐阴鸷,他看着二十几个威逼到他面前的大臣,眼底浮起杀意,又很快掩下。
阁老程浩乾,礼部尚书史远,户部尚书范逢,咸宁帝将这些名字一一念出,停顿几息后,陡然怒极,怎么,你们都想逼朕至此?
天子盛怒。
礼部尚书咽了咽唾沫,握紧笏板:臣等并非想逼迫陛下,只是不立储君,于礼法,于宗法,于江山社稷,都不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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