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跟陆骁关系最近的沈愚也没兴趣,起哄的人没了声响他们虽然也都是勋贵出身,但不及陆骁沈愚有这么高的身份做底气。
没了带头的人,众人就彻底歇了心思,又开始热热闹闹地听曲喝酒。
沈愚朝陆骁挤挤眉头,小声邀功:陆二,我表现得是不是很不错?哪能由着他们去找谢侍读的麻烦,是吧?
他清楚内情,作为陆骁的兄弟,心里挺感激谢琢。
也是现在他才想明白,为什么他爹以前常悄悄跟他感慨,说陆家在悬崖边上走了很久,一个不注意,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嗯,陆骁点点头,十分敷衍,阿蠢确实很不错。
沈愚垮了脸:说了不要叫我阿蠢!
好,我记住了,阿蠢。
千秋馆的里间,谢琢来找宋大夫复诊。
写完这一回的药方,吩咐药童去抓药,宋大夫搁下笔:公子今天过来,心不在焉的,可是遇见什么难事了?
宋大夫看着谢琢长大,清楚他年纪虽轻,但从小天资机敏,长大后更是城府在胸,少有事情能让他像今天这般,明显面露难色。
谢琢自沉思中回神,迟疑道: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前日收到了一份特殊的谢礼。
陆骁的亲随说府里堆了一仓库,用不完。陆骁亲自去胭脂铺买胭脂,又说是珍藏,是好不容易才买到。
可是,陆骁长相俊朗英武,十四岁上战场,不伪装时,一身气势凶悍。平时里,穿衣打扮也不见重视
谢琢实在想象不出,陆骁会往自己脸上抹胭脂。
那难道陆小侯爷喜欢搜罗、品鉴女子的物什?
不由地就问了出来:宋叔行医数年,可见过有男子喜欢搜集女子物什的?
哦?宋大夫有了点兴趣,女子物什?比如什么?罗袜?衣裙?钗环?
谢琢摇头:都不是,是胭脂。
只是胭脂啊,那不足为奇。宋大夫脸上那点兴趣收了回去,前朝男子注重仪表,外出时,脸上粉都要敷三层,还要熏香戴花,到了我朝,这股风气才淡了。
这一点谢琢知道:确是如此。
我行医这些年,也曾遇见过不少你说的这种,有喜欢刀剑、瓷器的,有喜欢铜镜、胭脂的,还有喜欢农具、圆形石块、蜡烛的。甚至有人将养的仙鹤、种的梅花、酿的酒,视为自己的妻子,一过便是一辈子。
宋大夫见多识广,侃侃而谈:若只是喜欢,买几件把玩,那就只是私人爱好而已。若喜欢的程度超过常理,而此人时时心神紧绷如弓弦、日日处于危机四伏的境况,那应该是将此视为宣泄的渠道,纾解压力,甚至有见之心安的效果。从医者的角度,我是赞同这种做法的。
原来是这样。谢琢想,陆骁身处洛京,确实符合宋大夫所说的这种境况。
如此想来,只是喜欢胭脂,即便收集了整整一库房,那也不算什么不过是为了用来纾解压力与心情而已。
而陆骁将珍藏已久的胭脂送给他这份礼非常重。
谢谢宋叔为延龄解惑。
不过小事,宋大夫随意地摆摆手,又提起,公子前些日子让我留意的杨氏,最近都没有来医馆。
无碍,已经有眉目了。杨严前些时候似乎发了一笔横财,在宣平坊买了一个铺子,落的他妹妹杨氏的名字。这事他藏着掖着,生怕旁人发现。
宋大夫皱眉:买了铺子?宣平坊的铺子可不是一般人家买得起的。
没错。谢琢拿过墨锭,极耐心地替宋大夫研起墨来,我便让葛武去查查,杨氏嫁过去做续弦的那户人家是做什么的。不过数年来,杨严几乎没有提起过这个妹夫,周围的邻居也只知道杨氏嫁去了许州郾城。
知道谢琢思考时就喜欢研墨,宋大夫瞧着自己的砚台,心里犯愁:磨这么多墨,要他写多少药方医案才用的完?
谢琢并无所觉:几日前,葛武派人去郾城打听了一番,查到杨氏嫁的是一个商户。杨严这人,能力平庸,靠熬资历熬到了修撰。如今能从六品修撰,坐到五品待诏的位置,少不得这位妹夫在银钱方面的贴补。但他以此为耻,所以连他的邻居都不知道他的妹夫是做什么的。
以此为耻?呵,那怎么又要花那些银钱?宋大夫跟着谢琢的思路,公子是怀疑杨严买铺子的钱,来路不正?
谢琢没有回答,而是问:若你是那个商户,病死前,家中财产是留给无所出的续弦,还是留给即将及笄的亲生女儿?
宋大夫略一思考:续弦可以拿着自己的嫁妆再嫁,女儿无依无靠,我会一分为五,其中之四,留给女儿做她的嫁妆,保她余生安稳。
谢琢继续问:若你是杨氏,你会不会带着毫无血缘的女儿一起投奔娘家兄长,而不是将她留在夫家,由丈夫的族人照顾?
宋大夫沉思:有风险。我一个人前去投奔,已经会遭受娘家人的白眼,更别说带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了。如果没有非带不可的理由,我不会带。
可杨氏带了,杨严也收留了。从翰林院中人的言语里可知,杨严平日在银钱方面可称吝啬。会答应养一个无血缘的外甥女,说明杨氏说服了兄长。怎么说服的?多半一个利字才能打动人心。
宋大夫指出:若这杨严吝啬银钱,怎会在铺子的契书上只落他妹妹的名字?
对,所以说不定还有另一份契书,落的是杨严自己的名字。谢琢随意挑了一支笔,开始抄写宋大夫的一份医案,一边道,又是个问题,那这笔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宋大夫摸了摸蓄的花白胡须:侵占在室女继承的财产,依我朝律令,轻则贬官,重则入狱,这位杨待诏的前程尽废。公子是想?
谢琢被浓睫遮掩的眼眸恍若冬日覆着冰的平湖,全不见平日里的风光月霁,透着股毫不掩饰的冷漠,眼尾缀着薄笑。
翰林院要编纂当朝陛下的《实录》,我资历太浅,尚无资格,除非杨严被贬官。
只有参与编纂《实录》,他才有机会名正言顺地翻看咸宁帝的《起居注》和《时政记》,才能最直接地了解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临走前,谢琢将抄好的几页医案递给宋大夫,用沾湿的绢布反复擦拭手指,玩笑道:宋叔,您十几年来,字还是没什么长进。
等人走了,宋大夫看着满满当当一砚台的墨,越想越气:我一个开方抓药的,字写得丑怎么了?说我字丑就算了,竟然磨完了我整整一锭墨!这手是有多闲?
另一边,谢琢刚从千秋馆出来,葛武就上前来,给他披上松叶纹的淡色长披风:宋大夫吩咐的,快入秋了,天气渐凉,公子秋冬都不好过,千万不能受寒!
又低声汇报:公子,我留在杨家附近的两个闲汉,刚刚来找我要赏钱了。
谢琢看向葛武:有新消息了?
没错,说是杨氏找媒人,替她带回来的那个继女说了门亲事,给一个死了妻子的赌棍当续弦。现在,那个姑娘还被杨家蒙在鼓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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