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作者:楚云暮
第7节
姚兴在城楼上冷眼旁观,见吴忠违令迟迟不肯退兵,顿时一惊——慕容冲一味拖延,究竟是故意不派,还是无人可派?莫非——杨定等人不在军中?姚兴不是傻子此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到底不肯轻易露怯,只是死命催人鸣金。
任臻亦命人加力擂鼓,鼓声不停,什翼珪便不能退败退——他骑术再好,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这回是头次真刀真枪的上战场,便是不惧,气力却到底有些耗尽了,他精疲力竭地在马上直身微喘,谁知还未缓过一瞬,便听身后一记暴喝,吴忠使锤风驰电掣地又抡了过来。什翼珪猝不及防,本能地仰身一卧,那流星锤便夹着劲风贴面扫过,一下猛地撞在马脖之上。但见那骏马长嘶一声,前蹄高扬,将什翼珪一下子掀倒在地!
什翼珪不及呼痛,忙蹬腿而起,亲眼见到他那坐骑随后跪倒在地,惨叫悲鸣着折着头瘫软在地——竟是生生被击碎了颈骨,死地透了。
什翼珪不自觉摸了摸自己寒毛陡竖的脖子,不远处,那个人高高在上地冷眼看着,鼓声依旧不停不歇。
他一咬牙,忽然纵身就跑,冲到离地最近的一名秦兵身边,在众人的诧异声中翻身上马,左手紧箍那兵的肩膀的同时右手狠狠击出一拳,轻叱一声:“下去!”
秦兵惨叫落马,什翼珪驾着新坐骑卷头重来,他一手拽住缰绳,一手从靴边摸出一柄削铁如泥的青锋小剑来,忽然纵身跃起,双足轻点马鞍,竟是在一匹狂奔的骏马身上如履平地地稳稳站在了!他居高临下地以刀封一指吴忠:“我还没输呢!吴大将军,方才我没用武器,从此时起,咱可要公平对决了!”
场内军士不分阵营全都齐声叫好——莫说鲜卑人,就是羌军之中也再找不到如此身手的马术健儿!胡人大多尚武,见英雄出少年,岂有不喝彩的?只有吴忠成名已久,自觉斗个孩子已是不妥——那孩子还宣称方才没有武器!摆明讥他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他恨不得一锤就结果了此人,只是这条小黑鱼滑不留手难缠地很,明明已经气力不济了,每一次交锋都狼狈不堪地只能堪堪躲避,一时却就是不死。
沙场之上缠斗正酣,锣鼓喧天,看地人目不暇接,亦吵地人无法分心旁顾。任臻轻一点头——此人之武勇,怕日后更甚杨定——如果,他还能活到“日后”的话。
他仰头望日——已是接近午时了。耳边听到了后方传来的马蹄声,不轻不重,不疾不徐,淹没在眼前的铿锵喧嚣之中,人人都向前看地目不转睛,无法分心,更听不到这一点异动——这是杨定回阵了。他根本没去想劫不劫的到苻坚——杨定但凡能回来,绝不会失手。任臻吐出一口气,低下头,开始将缰绳一圈一圈地缠上自己的左手手心,握紧:“高盖,你能胜吴忠吗?”
一直勒马在旁,不出二话的高盖此时忙低头禀道:“末将拼死力战!”
任臻右手一拍他的肩膀:“你熟悉吴忠的路子,不用拼死力战,也能赢——去吧!替朕换回那个小狼崽子!”
高盖心中一凛,尚不及回味慕容冲话中是否别有深意,任臻便已在他马臀上猛地一抽,如离弦的箭一般疾冲出去!
任臻既是要赢,这一次便不是让高盖单打独斗了,而是极其不要脸地以众多骑兵结阵压进,公然以多欺寡——吴忠在马上已经战了一个时辰,岂有真不累的?他与什翼珪策马对峙,暗中努力调息——他要在下一轮将这难缠黑鱼彻底解决!没想到他还没喘下一口气来,便听高盖一声大叫:“来将休得猖狂!”吴忠刚扭头去看,顿时就被面前黑压压轰隆隆冲过来的一大片人给看傻了眼——他从没见过这么不按牌理出牌的流氓打法!
虽然吴忠也带了两千兵马出城护卫,但方才一个多时辰后秦士兵全杵在原地观赏自己的主帅上演武侠大片,哪里来得及应付燕军闪电般的突袭?!
早有准备的燕军先锋骑兵阵,摧枯拉朽地冲破了秦军防线。吴忠在一片混乱中亦恍了恍神,他举锤架住高盖劈来的刀锋,咬牙切齿地低声喝道:“高盖,你欲叛我后秦么?!”
高盖哪会真杀吴忠这“自己人”,他毫不客气地连砍数次,却都是虚招,一面敷衍一面以口型对吴忠道:“快走!告知大单于——”后面的话吴忠还不及辨识,缓过一口气的什翼珪便手执利器,再次拍马过来,朝吴忠连刺数剑,嘴里高呼:“高大将军!我来帮你!”
三人战做一团,高盖心中暗苦,这黑小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犟劲儿,明明大战一场已是乏力至极,却还要拼命来战,誓要立此大功一般。他只得指东打西上拆下挡地和稀泥,他明明扬刀劈向吴忠,却不知怎地刀锋一偏,在半空中转向什翼珪,电光火石间刀剑猛地相撞!二人俱是觉得虎口一麻,知道对方都是下了死力气,什翼珪收剑,冲高盖一点头,不怒反笑道:“高将军,吴忠撑不住了,你我合力,毙此大敌!”高盖一凛,知道这心眼极多的黑小子怕是看出了点什么,先下手为强要施那离间之计了。但四周围着的都是燕军骑兵,他也不能明着对吴忠解释剖白什么,只能纵马使刀横在二人之间,想助吴忠脱身,什翼珪似看穿了这一点,带马贴近,倾身扑向高盖的同时手中小剑亦冲他袭来,因那靴剑乃是特制,尤其短小轻便,轻而易举便从高盖舞刀的招式中趁隙而入,直朝他心口插来,高盖大惊——没想到什翼珪小小年纪竟这般辣手,忙拨转马头,回手收刀,欲挡其攻势——谁知那吴忠本就紧随其后,猝不及防被他后挥的刀锋砍过手腕,鲜血喷涌的瞬间右手的流星锤亦再握不稳,轰然落地。
“好!”什翼珪率先叫好,吴忠回过神来,又气又怒:“高盖!你忘了谁是你的救命恩——”高盖眼见他口不择言了,急地连忙挥刀复上,不欲令其说话,在吴忠眼中却成了他见势不对决意背叛姚苌的铁证,忙舞单锤与他战在一处!
什翼珪带马稍纵,终于趁此得到了些许喘息之机,寒风瑟瑟他却已是一脸热汗,贴身单衣亦被层层浸湿,一双兽眸阴鸷地盯着高吴二人——吴忠耗费体力在先,负伤落锤在后,又怎及的上休养日久的高盖,不多时便一直处于下风。什翼珪拽紧马缰,一圈圈地在自己已被缰绳磨地血肉模糊的手心上缠定,反手握住,忽然一夹马腹,重新冲进战团!他瞅准了与吴忠错身而过的一瞬时机,猛地从马上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他奔腾中的坐骑之上,盘腿一弓,锁住了吴忠下盘,与此同时,靴剑出鞘横在了吴忠颈间!
“高将军!男儿丈夫何必管什么忠奸对错,只有敌我情势!”什翼珪以全身气力压制吴忠,使其动弹不得,他艰难地看着前方的高盖开口道,“我已制住吴忠,你一刀砍来,吴忠立死,便是头功!顺势而为才是真英雄!”
高盖愣了一下,他犹豫了——什翼珪说的对,他一刀杀了吴忠自然可以取信于慕容冲,便是姚苌也不会知道这兵荒马乱的,谁是真凶——对自己有恩的姚苌又不是这胡汉杂种!自己何必和他一起死!想到此处他戾气陡盛,猛地握紧刀柄,大喝一声,欲冲上前去——他冲不上去了,吴忠看穿了他眼中的杀意,抢先一步将仅余的流星锤脱手掷出,赫然正击中他的面门!便见那高盖脸上红的黄的白的溢出大片,惨叫着一歪身子,从马上重重坠地!
“高将军!”什翼珪大声痛呼,手中剑锋一闪,直直没入吴忠咽喉,“我为您报仇!”
他一击灭顶,吴忠吃痛,哀嚎着在马上猛扭身子,什翼珪面上依旧挂着哀痛惋惜的表情,钳住他脖子的手却纹丝不动,另一手握着剑缓缓地旋转深入,拔出,再搅和着血肉重新插入,带出一蓬蓬的鲜血,无论人怎么挣扎,马怎么跳动,他皆不为所动——直到剑尖下那团模糊的血洞已涌不出新鲜的血液,他才抽剑松手,伸舌舔过通红的刀刃,血腥味窜进味蕾,却有着胜利的甘甜。他勾起唇角,任吴忠沉重的尸体从马上摔下。他执缰策马,驱着胯,下坐骑猛地从高盖身上踏过,他听到他濒死的惨叫和骨头尽碎的声音。
多美妙,多难得的声响。什翼珪顺手砍翻一个拦路奔逃的秦兵,在马上微微一笑——那日慕容冲单独给他的任务,便是在攻新平之时,趁乱除了高盖这个内奸。他做到了!
你看,我已不是孩子了,我不仅一鼓作气杀了吴忠高盖,还做的干干净净:嫁祸于吴忠,没留下一点后患。我要让你知道,我有这个资格和你一样,为当世枭雄!
战场上忽然一道巨响,那是刚重修不久的新平城门被燕军撞破——秦军见主将被杀,全都胆寒怯战,溃不成军地撤退回城,不料城门还不及关闭,气势如虹的燕军骑兵便已杀至,拦腰截入,不多时便冲开城门,其余燕军便如潮水一般地汹涌而入。
任臻亦驰骋而来,迎面与他相遇,什翼珪隐含期待地抬头看他,任臻略一勒马,见他杀地浑身上下如血葫芦一般,只微一颔首道:“赢的凶险。”此后对他再无二话,自顾自地疾呼道:“后秦军杀我大将高盖,儿郎们!杀进新平!为高将军复仇!”燕军士气更涨,地动山摇般地呐喊助威,慕容冲一扬手,昂声道:“举纛!总攻!”随即率部如泼风一般地去了。
什翼珪心中一堵,忍不住回头去追寻他的背影,却只能看见一道绣着“燕”字的赤红镶金大纛在风中猎猎飞舞,如一只涅槃重生的火中凤凰冲进了新平城中。
旗下两骑并列,那是劫营归来的杨定,已与慕容冲合兵一处,联手入城。
他低头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手心,忽然一扯嘴角。
他还不够强大,远远不够——新平之战,不过是个开始。
城楼之上的姚兴见战局糜烂,其势不好,当机立断率领亲军回宫护卫姚苌。留下来防守的后秦军队群龙无首,只能各自顽抗,一盏茶时间不到,燕军便已经完全控制了新平城关。正要四散开来追击顽敌,不料,街巷两边鳞次栉比的房舍中忽然探出无数张弓,但闻控弦破空之声频起,一簇簇箭羽便遮天蔽日地射来!
“保护皇上!”杨定大喝一声,猛地将任臻拉下马来,反身压在地上,左右亲兵亦大惊失色,各自扑窜过来,张盾将任臻团团护在中心,任臻只觉得眼前一黑,耳中只能听到沉闷的箭矢入肉的声音和燕军高高低低的惨叫。
他心中大怒,掀开杨定,拨开盾牌就想往外冲,杨定不顾脸上的擦伤,忙一把拽住他:“皇上!外面情势不明!”
任臻冷笑一声,挣开手,哗啦一声挥开一只插满箭的残破盾牌,站起身来:“我就是想看看,到这个时候了,外面还有谁在挡我的路!”话音未落,他便如同石化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远处杀出一彪人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个个翎甲辉煌,悍勇高壮——那是后秦中军的精兵。
为首之人一袭红衣,风采依旧,宛如当日一般艳若桃李地笑:“慕容冲,别来无恙?”
后秦安成侯兼秦州刺史——姚嵩,姚子峻。
任臻喉间一梗,竟忽然失声,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杨定手执方天戟,上前一步挡在任臻面前。
任臻拦住他,摇了摇头,自己一步步地从重重护卫中走向姚嵩。
姚嵩猛地抽剑直指任臻心口,冷冷一笑:“慕容冲,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任臻脚步不停,盯着他道:“你敢。姚小侯爷智计百出,心狠手辣,有什么是你不敢的?”说话间,他的胸膛已抵上剑尖,姚嵩断然喝道:“别再过来了!当日在阿房宫中你逐我出城,可曾记得说过什么?!”
两军对垒,一片肃杀中,任臻慢悠悠地道:“记得。让你回去告诉姚苌,秦燕同盟至此破裂,让他龟缩新平,待我踏平长安,亲去找他报仇!”而后微张双臂:“如今我依约前来了。”
姚嵩身后的后秦军队一阵骚动。这西燕皇帝旁若无人地说这等话,当真狂傲至极。
“慕容冲,你当这天地之间全由你说了算?!”姚嵩剑尖一送,任臻并未披甲,登时刺穿皮肉,汨汨地涌出血沫来。燕军诸人齐齐惊呼,杨定与随后入城的什翼珪全都不期然地神色紧张,踏前一步——任臻伸手向下一压,立时止了众人声浪,方才低声道:“你若刺我,就用当日折断的枪尖,便是血流尽了,我亦无二话。”姚嵩眉心一蹙,手心一颤,欲抽回长剑,咬牙切齿地道,“当日你不问缘由疑我不忠,今日却这般恬不知耻却又要骗谁!我也曾对天立誓——此去再见,便是对面为敌——你欲得新平,先过我这一关!”
任臻呼吸一窒——当日他当真以为慕容永殒命系窦冲与姚兴联手所致,五内俱焚,心中唯报仇一念,岂能再留姚嵩于阿房徒增两难?谁知如今再看,自己如纵线傀儡一般,全是依着那人掌控,还怡然自乐满怀喜悦!他忽然伸手握住剑刃,苦笑道:“我不曾疑你,当日逐你出城,是我之过。可若重回彼时,我依旧会这么做——我不后悔。”
“撒手!”姚嵩反手用力,刀刃却被紧紧握住,又是一缕缕新添的红痕混着他的心血一齐在三尺青峰之上蜿蜒。
任臻不肯放手。姚嵩秀眉一挑,道:“你想要兵不血刃得新平全城?与我决斗一场!你输,带着你的兵滚出城去,你赢——我走,你得新平!”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姚嵩不擅武技,人所共知,怎会故意提出比武?
任臻一笑:“那我便不可能赢——新平我要,你也不能走。”
姚嵩气结,多月不见,慕容冲益发不要脸起来,他满肚子的怨恨愤怒在他这么几句话打发下,幼稚地似一场无足轻重的赌气。
“你不许使枪!”
任臻如当日一般微笑,还是带着那点纵容:“好。”
“不许用双手!”
“好。”
“还要让我先攻你十个回合!”
“那可不行。一回都不能让你攻。”任臻这次却正色道,“这攻受可是先分好了的,不能互换。”
“??”姚嵩没听明白,但以经验来看绝不是句正经话,眼见任臻继续胡搅蛮缠下去,益发像场闹剧,他忙退开一步,昂着头道:“那就快开始!”
任臻摊开双臂,便有燕兵领命上前捆绑他的双手——他早得杨定授意,那活结绑地奇松无比——任臻活动活动手腕,皱眉大声道:“快些绑紧了,大丈夫言而有信,哪有暗中搞鬼的道理。”杨定要晕倒了,平常从未见他这般老实!什翼珪却仿佛看出了一点门道,见杨定忧心匆匆的,便一扯嘴角,轻声一哼道:“杨公放心罢。皇上输不了。”
杨定奇道:“你又怎知?”
什翼珪偏过头去,望向场中二人:“你还看不出来么?姚嵩出口恶气而已,他压根就不想赢。”我们可以准备在新平庆功了。
他话音未落,姚嵩便轻而易举地一剑刺中任臻的死穴——不轻易都不成,任臻反剪着双手,根本就是像块木头似地杵在那里任他刺。
“你做什么!”姚嵩攻势一僵,叱道,“既是比武,为何不躲!”任臻笑地无赖,“我说过我不要赢。你若真地能对我心狠,胜我便也不难,拿这剑刺下来,新平还是你们姚家的。我说到做到,保证燕军上下没人敢为难你。”姚嵩被气地脸色红白不定,任臻见状,心底深处却不由一软——面对姚嵩,他似乎又是以前那个初来咋到没心没肺只知风流玩乐的盲目乐观的二世祖。他忽然伸臂握住姚嵩握剑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现在带兵阻我,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让你父亲哥哥从别门撤退,我的目的是尽得关中之地,并不想要他们的命,你放心。你故意将貂毛围脖系在那诈降俘虏的身上,便是给我提个醒,我本是怀疑那俘虏所言乃是故意诓我,直到见到那物,我便彻底地放下心来。后来又见高盖在夜里暗中去寻那俘虏问话,才有了今日将计就计。”
“呸!我就是和我大哥一齐设伏诓你,只是你运气好歪打正着罢了!”
“世上谁都会诓我,只有你姚子峻从此之后再不骗我。”任臻轻声道,“你道我当真不知你的心意?我当日送那劳什子予你,你记到现在——这新平城,是你给我的回礼。”
姚嵩见他陡然逼近,语气亲昵无比,不由地双颊一红,恨声道:“我这样心狠手辣狡猾如狐之人,惯爱骗人唬人——”
任臻平平淡淡地道:“从今日起我对天发誓,再也不会不信你任何一句话——否则,灰飞烟灭不得好死!”
姚嵩听地莫名的心惊肉跳,白了他一眼,终于松了长剑——铁器落地铿锵作响,任臻顺势包住他的手,用力紧捏了一下,方才环视周遭姚秦士兵:“我军已经入城,尔等作为断后部队,已无困守顽抗之必要,愿降的加入燕军,朕从此对尔等一体看待,有功必赏;若不愿降,亦可拿着武器追随北撤的姚苌大军而去,朕亦绝不留难!”
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姚军中沉默了半晌,便有一人率先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这便如一个信号一般,枪戟刀剑落地声从三三两两到不绝于耳,不出一盏茶功夫,大局已定。
一直高度紧张生怕激变的杨定与什翼珪二人此时方才安下心来,总算是无血缴械了——这股子精兵真要厮杀决斗起来,必是两败俱伤。至于城中其他的残余军队,已难成气候,解决当不再话下。什翼珪还多留了个心眼:“这些人中有不肯投降还要出城追姚苌姚兴两父子的,事后都要派人跟出城去,暗中杀了干净。”杨定一皱眉,道:“皇上说了既往不咎,随他们去,又何必——”什翼珪暗暗地翻了一记白眼,面上表情却依旧诚恳无比:“姚嵩阵前倒戈之事经由这些人传回姚氏父子耳中,到底不好,所以才要杀人灭口,做的干干净净才好。我也是为了他身家性命着想罢了。”
任臻既收编了这支降兵,新平城中余下的一干零星姚军便只能四散于街巷之中,进行巷战,一时倒也不能悉数解决。任臻便命传出苻坚被救的消息去——新平子民在建元年间深受苻坚之恩,因而当年姚苌围城才死战不降,数月不破,便是如今亦有不少百姓暗地里追思前秦,因而更憎杀人累累的姚苌,如今听说故主尚活在新平,都自发组织起来,利用地形天时,不时游击作战,防不胜防,配合燕军外围的猛攻,很快靖平了城中残余的大小反抗。
任臻在这一日里忙着善后安民,忙地脚不沾地,直到入夜之后方得喘息。
他合上案上最后一卷名册,不无疲倦地道:“这次恩赏有功之人便依你的意思来——若是鲜卑贵族子弟的银钱多赏,官衔不加;若是寒门子弟的则反之——大燕刚刚复国,千万别把南朝的门阀制度学了去。”
杨定点头应了,又听他道:“只是什翼珪不能听你的,放出去当个将军——我准备选拔建立自己的亲兵卫队,由你亲自教习。让什翼珪担任卫队长——这小崽子文武全才一个人精子,放到我身边才能放心。”杨定想了一瞬,果然如此,便立时应允下来。任臻揉着眉心,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杨定,我怎么觉得自从出征离开长安以后,你就没再和我闹别扭了?”
杨定一愣,是么?怎么自己倒毫无所察。忽然间任臻站起身来,倾身逼向他,近地几乎可以感觉到他鼻端温暖浓郁的气息,杨定吓了一大跳,近乎失态地往后一跳躲开,面红耳赤:“皇皇皇上……”
任臻也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一摊手无奈地道:“我只是忽然想起——还有一件要事未办。”
杨定张了张嘴,他也想起来了,本次新平之战的最终目的——苻坚——又或者说,是苻坚手中的传国玉玺!
且说杨定此去沿途冲破重重防线,折损了十之八九的随行精骑,才从佛寺中抢回苻坚。尤记当时自己灰头土脸地在大雄宝殿中参拜苻坚,他那天王只对他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来杀朕?”
“杨定不敢!”他不由赧颜,无论前因如何,身伺二主永远是他心底无可奈何的痛。
苻坚冷笑:“那便是慕容冲叫你来救朕?”顿了顿,他在满堂尸首中盘腿坐下,如老僧入定:“你若还有一丝君臣之情,便杀了朕吧——朕宁死不落入慕容冲这妖孽手中!”
杨定猛地抬头,神情激愤,却最终欲言又止。他想起了慕容冲临行前的吩咐:以苻坚之傲,必不肯因循苟且,受我恩惠,若与他讲理,你笨嘴笨舌的只怕最终谁说服谁还不一定呢!他忽然咚地对苻坚磕了一个头,猛地起身,在苻坚微带惊讶的目光中扬起手来,狠狠劈下——所以,干脆pia晕了直接带走!
“做的好。”任臻一面点头,“事急从权,别死抱着你那股愚忠思想。”一面脚不沾地地走向“保护”苻坚的厢房。
“皇上。”杨定忽然叫了他一声,迟迟疑疑地道,“莫杀我主。”无论他交不交出玉玺,无论他当年对你……
任臻一挑眉,半晌才摇头一叹——他之前说的都白废唇舌了。或许这才是杨定,永远学不会审时度势,明哲保身,却也惟其如此,才难得可贵。
他摒退旁人,独身入房,苻坚早已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也料到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但在烛摇影移的一片昧光中见到那个他最憎恨最不齿的男子昂首而进,却还是不自觉地悄然打了个寒颤。
任臻在他面前盘腿坐下,第一次细细打量着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昏暗的烛光,巨大的龙床,暧昧的喘息,丝绸般肌肤厮磨的触感。居然都还记得。
他看上去有些显老了。任臻觉得奇怪,这竟是此刻他脑海里浮现出的唯一的念头——不是报仇,不是索玺,而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北中国曾经的王者,竟也真地会老。
他随即摇了摇头,这是慕容冲残存的记忆,不是他的,他不能再跟着慕容冲的感情去走。于是他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片死一般的沉默:“天王陛下,久违了。”
在长安被围的几百个日夜中,苻坚无数次地想象过二人再会的情形,皆是拼死决斗血流成河,却无论如何想不到会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他终于直视慕容冲,低沉道:“慕容冲,成王败寇,朕无话说,杀便杀罢,你我之间总要有个了结。”任臻平静地道:“我不杀你。”
苻坚嗤笑一声:“玉玺已命太子送往建康,交与东晋皇帝,你别妄想了。”
“我也不要玉玺。”任臻丢下石破惊天的一句话,“都说‘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乃是天子象征——可古往今来这么多手执传国玉玺的帝王,几个能得江山永固?国家兴亡朝代更替自有轮回,在人君、在民心,却独与这玉玺无关。”
苻坚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他从未想到慕容冲口里会说出这番言论——整整十年,他未曾这般近地与他对面相逢,眼前这人却再也不是记忆中的绝色模样。依旧眉目如画却英气勃勃,双眼中流窜着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雄心壮志与霸气。
“那你便是要复仇了。”苻坚转而冷笑,“你们慕容家别的没有,唯以复国报仇为毕生执念,为此背信弃义叛主谋逆涂炭生灵亦在所不惜——”
“天王陛下,我不是来与你说这个的!”任臻忽然打断他的话,“我死伤无数来救你岂是为了报一己私仇?何况论起过往,一笔烂帐。归根究底,当年你起了色心,恃强凌弱逼迫一个孩子做个娈童,便合该有今日之报应——这与慕容冲无关,是你的天谴!你恨姚苌恨慕容垂这些贰臣落井下石背叛故主都情有可原,唯独不配恨慕容冲!”
苻坚神情激愤地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灭了他的国,他亦毁了他的天下,好一场因果循环。
任臻一指苻坚,双目之间光华璀璨:“我不要玉玺不要复仇,而是要与天王合作!如今关中群雄割据,我虽占长安,到底根基不稳,最怕外敌环伺,结成一派——羌人姚氏,丁零翟斌,凉州张氏,西秦匈奴,还有我那好叔叔慕容垂,都在对长安虎视眈眈,就连你那昔日爱将吕光受你命令征服西域后,听到你淝水战败,便也在姑臧驻足观望,拥兵不前,未必没个自立的意思。如今之大燕还无法吞并其中任何一股势力,以战养战穷兵黩武绝不可能长久——所以我愿助你回陇西,召集旧部,你一复出,吕光定然不敢异动,率众归附——他的十万征西兵便是你的枪,指哪打哪,搅浑这一锅汤,我才好休养生息——”
苻坚如听天方夜谭一般:“你……要放我走?还要我扩张自己的地盘?”
“以空间换时间,我在乎的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任臻看了他一眼,挑唇一笑,忽然觉得让这大叔吃瘪震惊的感觉很爽,“我救你,是因为你足够坚强,足够隐忍,足够聪明,身处绝境也拼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可能会认输。两国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或敌人,都是顺势而为,趋利避害,您应该知道如何抉择取舍了,天王陛下。”
苻坚的眼神逐渐转为一片幽暗,他沉默了许久,哑声道:“何时能走?”——事已至此,这是他最后的一线生机。
“不是现在,你得暂时留在军中养伤,顺便稳定新平的局势。我也要派个可靠人去凉州姑臧城探下你那吕光吕大将军的口风。”
苻坚冷静地插了一句:“顺便以朕为质,与他结盟。也可。作为交换,朕要杨定。”
任臻闻言挑了挑眉,果然是苻坚。“可以,但是,只借不给。”他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往外走,“累了,回去睡觉。”
当他晃荡到门口了,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平稳的问句:“你是谁?”若还是当年那个坚韧狠毒睚眦必报的慕容冲,绝无放弃报仇,甚至结盟合作的可能。
“我是……慕容冲啊。”任臻脚步不停,反手掩过门去,“我还能……是谁呢?”
任臻推门入屋,已是夜深露重了,所以在开门见到姚嵩的瞬间,他以为自己累到走错了房。
姚嵩站起身来,他似乎刚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点氤氲的水汽:“干嘛见我就跑?你不是一贯狂妄的很?”任臻摸了摸鼻子,赶紧转过身:“子峻就别损我了——”他这才看清他的打扮——时值深秋,姚嵩却穿地极其单薄,松松垮垮的一件袍子下,优美的锁骨时隐时现——他不由地咽了口唾沫,赶紧掩饰地就近坐下。
姚嵩却不自知,亦跟着落座,又要倒茶,却只是自顾自地喝,一句话也不同他说。任臻觉得气氛很有些尴尬,讪笑道:“还在气我?怎地不给我也倒杯茶?”姚嵩轻飘飘地白他一眼:“你敢喝?不怕我又害你?”任臻怕了他的毒舌,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怎么不敢!我说过了,从此之后你叫我做什么我都信你!”姚嵩忍不住掩口一笑:“这可是你要喝的——我可没叫~”任臻被这嫣然一笑整地神魂颠倒,忍不住一把抓住姚嵩的手,第一次成了小结巴:“子峻……姚嵩……过去,我我真是混蛋,我……”
姚嵩不笑了,他深深地看着他半晌,忽然轻声道:“慕容永送你一座长安,我也可以。”
“傻瓜!”任臻眼中忽然泛起一阵似乎久违的酸热,他一把扯过姚嵩拥入怀中,“你就是你,别和旁人去比。”姚嵩埋首于他的颈窝中,忽然张嘴在他的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一道浅浅的月牙印——任臻嘶了一声,浑身一颤,就想推开姚嵩——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愣头小流氓,不过是这么撩拨一下,他全身便汗毛直竖,连不该站好的地方也立正了。姚嵩却反常地不肯松手,反更紧的箍紧了他的脖子,吃吃地笑道:“你不会是……中看不中用吧?”一面伸手朝他下衣探去。
任臻只觉得脑子中一声轰然巨响,理智的弦彻底地崩坏,他面红耳赤地捏住他的手腕,哑声道:“你……你别后悔。”
姚嵩眯着眼主动扯开他的腰带,覆住那烫地吓人的物件,脸上却不免也是一红:“我做什么后悔过?”任臻狠狠地闭上眼,深吸口气,猛地把人扛上床去,扑过去低头就吻,如狂风骇浪一般汹涌而不能自持——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今夜就这般激动!好不容易从他优美的颈项间抬起头来,任臻艰难地喘息道:“不,不成……太紧了……你第一次,进不去……得去寻个脂膏来——”姚嵩亦是喘个不停,却不肯撒手:“你就这点手段?”任臻低头咬了咬他的红肿的唇:“别撩拨我,我心疼你受罪。”姚嵩半抬起身子,如一尾白蛇紧紧缠上他的身子:“我也心疼你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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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臻直到姚嵩射尽了,才缓缓地继续抽动,姚嵩余潮未退,呻吟一声:“你怎么还能……”任臻在他脸上一舔,将那细汗一一吮了,随即一记深入,他捉挟一笑:“细皮嫩肉的。你射了,我还没呢~”姚嵩有些愕然,第一次隐隐后悔起来——
天色将明的时分,新平城外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翻身下马,摘下兜帽,在寒冷的空气中呵出一口白气,露出一张冻地青白的英俊脸孔来——守门将领忙躬身跪下:“上将军!”
慕容永接到杨定口信,赶了一夜的路,至此方才松了口气,知道新平城打下来了,他,也安然无恙。他止了守将通报,自己迈步入宫,直到了寝殿之外,他却又犹犹豫豫地驻足不前——他未经传召私自前来,是擅离职守的罪,何况,如今,他也未必想见他,知道他没事便也罢了,不如衬着无人知晓,再悄悄回长安去。不料他刚想转身,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记他极其熟悉的低笑声,他怔了怔,忍不住迈步入内。
任臻直闹了一宿不曾合眼,此刻抱着姚嵩还是神清气爽毫无困意,姚嵩则是被折腾惨了,双眼通红,可怜兮兮地抵住他□的胸膛:“不成了,要走不了路了。”
“走不了就走不了,我背着你~”任臻色迷迷地摸到他光滑紧翘的臀部,往里一探,果是肿了,当下也不忍禽兽。姚嵩横他一眼推开起身:“你能背我到萧关去?”
“萧关?”任臻一愣,彻底清醒过来,“那不是——”
“我二叔征西将军姚硕德的地盘,我父王大哥撤出新平后定是投奔他去了。”姚嵩俯身从昨夜的一片狼藉中挑出自己的袍子披上,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疯了?!你叛了他们,回去送死?!”任臻分明见到他腿根星点干涸的血迹与白浊,心里一阵难受,“子峻!别再离开我了!”
姚嵩身子一顿,随即低头笑道:“我自有办法,死不了的,放心——你虽然得了新平,但我父王与大哥盘踞关中日久,又占有萧关天险,一时半刻,这后秦国你硬攻是攻不下的。”
任臻觉得匪夷所思,从床上跳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难道为了我的事,还要叫你像那高盖一样到后秦去做卧底吗?”想到高盖的下场,他拧起眉来,断然喝道:“我不同意!”
姚嵩侧头看他,似笑非笑:“不同意?为什么?因为我是‘你的人’了?”任臻哑口无言,姚嵩哈哈一笑,抽出手来,自顾自地往外走:“我不是女人,不要任何人的保护,我一样可以为你打天下,守江山!”他太了解他了,这个住在慕容冲身躯里的灵魂天然地狂放不羁,与其对面相守,不如千里相思——我要你时时刻刻都念着我,想着我,担心着我,唯有如此,你才能永永远远地将我刻上心头。
姚嵩推开门,而后愣住了。
慕容永呆呆矗立在外,不知站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已然要冻成一尊僵硬的石雕——那也不错,至少无知无识、无忧无惧,不像他如今这般——忽然颊边一凉,他悚然动容,伸手去抚那抹湿痕,却不过是一片将化未化的细雪。他抬头望天,便见那灰蒙蒙的空中,开始阴阴地飘起柳絮一般的初雪来。
任臻越过姚嵩的肩,亦看见了他。三人静静伫立,良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永动了动唇,终于缓缓跪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臣慕容永,参见皇上。”
这是今年关中大地的第一场雪——一年之前的今日,他在赤地千里的战场中捡回了他,又眼睁睁地于万里雪飘中错手失去。
卷一《长安初雪》完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时值隆冬,战火纷飞的北境中原终于等来了短暂的平静。去岁的关中大战之后,慕容冲之西燕连下长安,新平,数月之内一扫关中四塞(注1)之内的大小残敌,坐拥八百里秦川,建国立业,雄据一方,自江东司马氏起,天下再也无人敢目其为草头天子,豪强匪军。
任臻盘腿坐在凤凰殿内一张宽大的胡床上,端着碗温热的马奶酒自顾自地出神。
阶下的错金博山炉焚地正旺,两旁挤挤挨挨站了一地的人,却一声咳喘不闻,俱是在等着这西燕之主发话。
“称帝……就称帝罢。”过了良久,任臻低头啜了一口酒水,无动于衷似地,“早些年我们西燕城只有阿房,兵不过十万,我都敢登基称帝,慕容垂好歹占了关东全境,连咱们前燕的国都邺城都已在他手中,怎么就不能称帝了?”
皇叔慕容恒急了:“皇上!那如何一样,您是正统,乃景昭皇帝儁的嫡幼子,建熙皇帝暐亲口承认的皇太弟,乃是嫡出正朔,与那早年就叛离大燕的吴王一脉如何一样!”
任臻抬头望了他这名义上的叔叔一眼:“那依皇叔之意,是要立即与慕容垂开战了?”慕容恒张口欲言,却不知怎的一阵发憷,在对方平静无波的眼光下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这“皇侄”自从定都建国以来,性情陡异,他也说不出比起在阿房之时究竟有了哪些变化,只是笼统地觉得他越发地讳莫如深难以捉摸了。
任臻垂下眼睫,不再看他:“回复国书,贺吴王登极之喜。”
一时众人皆静——慕容垂于中山登基称帝还特地将国书送来长安,摆明就是对慕容冲挑衅宣战,若说因连年大战国库一时空虚,不兴兵讨伐也就罢了,怎还忍气吞声主动讨好?一旦承认了吴王一脉,这边还叫什么嫡出正朔?
一直沉默的西燕尚书令慕容永受到了四面八方求助探寻的目光,此时终于开口道:“皇上的意思是,此时主要敌人乃近在萧关之北的姚秦——便最好不要与慕容垂的后燕交恶,以免腹背受敌,可烈祖昭皇帝在世之时便一直罢黜吴王一支,人所共知,若皇上作为昭皇帝的直系嫡子承认了吴王合法即位……只怕,将来再想与后燕开战,便会师出无名了。”
呵,这不就是他那老谋深算的吴王叔叔打的主意嘛——笃定他此时此刻只能忍气吞声。任臻放下酒碗,看也不看慕容永:“着人照这个意思拟旨去吧。”语气笃定,俨然圣旨,慕容永当众被扫了没脸,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哑然片刻,俯身答应。
一时这小型的御前会议结束,众人鱼贯退出,任臻歪在胡床上喊住慕容永,慕容永驻足回身,俯首又拜。
任臻待人走光了,亲自下榻扶他起身,柔声道:“方才不是故意拧你的意思,只是远交近攻,不得不为。”慕容永忙低头道:“皇上乾纲独断,微臣何敢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