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仁盯着地上草草绘成的阵图,越说眉头皱得越紧,最后连声音都渐渐低了下去。
这个阵法是行得通的。季雪庭见他有出神之态,微微挑眉,一挥袖唤来一阵晚风,直接将地上的阵法抹去了,也只有用这道阵法,木芯为楔,无目鬼才有可能如此行事。别忘了,连阳城可不是瀛城,这地方仙门大派林立,且时常有天庭仙官在此停留巡查,想要在这种地方悄无声息摄取凡人的神魂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一边说,季雪庭一边想起了自己先前所窥见的无数剑光。
无目鬼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这么多的分神藏匿于连阳城中,细想之下,当真叫人不寒而栗。
要说起来,这阵法的布阵手法,倒让我想到了一个老熟人。
季雪庭喃喃说道。那剑走偏锋,邪气凛然的阵法,让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永远身穿锦衣,披金戴银,恨不得把自己装扮成一只翩翩起舞花蝴蝶的浪荡青年。
君道一。
季雪庭的目光落在了怀中用来收纳吴青的魂瓶之上。
之前未曾想到倒还好,如今想来,愈发觉得那少年眉眼之间,确实与那人隐隐有所相似。
君道一?真奇怪,这名字好生耳熟。
鲁仁听到这名字,不由开口道。
季雪庭看了鲁仁一眼,道:耳熟是正常的。那家伙终年都在仙门各处的通缉令上,想来也应该通报给了天庭。
等等,你说的是
就是那个君道一。
季雪庭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忽然觉得胸口魂瓶变得有些沉重。
若是君道一,那么无论是这诡异的阵法,还是那与青木之精相交甚好的行事一下子都对得上了。
毕竟君道一乃是这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大奇葩。此人并非妖邪鬼怪,恰恰相反,他还是个修为极高,只差一步登仙的修者。然而他行事诡异莫测,亦正亦邪,时有出格之举,以至于好端端个仙门大能,却时不时地要被自家人士喊打喊杀,追杀不休。
即便是季雪庭这等修行无情道,心如古井平静无波的人,如今回想起与君道一相交时对方搞出来的烂摊子,也不由面色微微发青。
哦,对了,当年君道一身边,似乎确实跟着一个身形高大,行事木讷的少年。
当时君道一唤他什么来着?
【大傻子,还不快给老爷我捏捏脚?!】
【蠢货,跟你说了多少次,你这种弱鸡就乖乖蹲在角落等大爷我来救你,你冲出来除了送死还能干吗?哭什么哭,烦死了,滚远点】
【笨木头,来,笑一个给爷看看。】
【笨木头,不是跟你说了,抓紧我,再走丢了你哭死我也不会再来找你了!】
【笨木头你看他干什么?怎么?有人在旁边你就害臊了?陪老子睡觉而已又不是睡算了算了,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季雪庭目色微沉。若是木头那个称呼并非骂人,难不成当时君道一身边跟着的少年便是如今的无目鬼?
想到此处,季雪庭有些恍惚。
当年他不过刚刚修行,初入人间,时常被君道一诸多奇葩行径弄得焦头烂额,实在是顾不上留意那个如同影子一般无声无息跟在他们身后的少年。即便是如今想起来,脑海中也只有一个格外模糊的印象。
他只记得那个少年虽然总是被君道一呼来喝去,却从未露出过半点怨憎苦恼,反而对那个花蝴蝶一般徒有其表的家伙言听计从,乖巧得甚至叫人心生不忍。
而君道一那种乖张怪戾之人,身边带着那么一个跟他格格不入各种碍事的笨拙少年,其实也能说明,他们两人关系异常亲密,绝非一般。
这便是如今吴青口中所言的相交甚密么?
这,这也太荒谬了!听完季雪庭说起往昔之事,鲁仁满脸骇然,若是按照这么说,那君道一当初忽然销声匿迹,竟然不是因为得罪人太多终于阴沟里翻船被人弄死了,而是因为跟无目鬼反目,然后被抽魂洗脑改头换面,变成了方才那个吴青?
不等季雪庭回答,鲁仁连忙摇头:应该不可能吧?君道一之名我在天庭都有所耳闻,诸多仙官都说他但凡收敛些,一旦飞升恐怕就是上仙之尊。可吴青如今只有一道鬼影苟存于世,若他们两人当初真的那般亲密恩爱,怎么样也不至于如此。
季雪庭听到此处,不由一笑。
恩爱的时候自然是觉得浓情蜜意,此志不渝,但日久天长,便是再恩爱的人也终究难逃相看两厌,怨憎难消的命,当年我与晏
说到这里,季雪庭猛然噤声,与鲁仁的对话自然也是戛然而止。
偏巧在此时,那鲁仁忽然一扬手,紧接着就冲着季雪庭身后招呼了起来。
天衢上仙,你总算是回来了!
季雪庭慢慢转过身去,正好看到院墙之外的白发仙君正站在不远处,直直地看向自己。
很显然,他也听到了自己之前那句未曾说完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天衢,一个好不容易自我安慰完毕回到老婆身边,瞬间一颗心啪叽一下又碎成渣渣的可怜仙界老男人。
第79章
天衢看着季雪庭。
他的目光黯淡,神色凄然。
季雪庭莫名有些心慌意乱。他不自觉直起了身子,神经绷紧了一些,等着应对天衢上仙的疯癫亦或是发狂。
可须臾之后,白发仙君却只是微微扬了扬头,冲着他挤出了一个难看,克制的笑容。
阿雪,夜深了,今日在山洞中我对你那般冒犯,实在很对不住,叫你受累了。又顿了顿,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做给你吃吧?
此时此刻这位仙君看上去倒是贤惠得很,就是这种贤惠温柔落在他身上有些叫人心里发怵。
季雪庭:咳不用不用。
他与天衢之间如今气氛着实奇怪,季雪庭察觉到身侧鲁仁又自发的避远了些,不由心中苦笑。
天衢仙君这般反应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虽是没发疯,可应对起来倒比真的发疯还要难。季雪庭看得分明,如今天衢仙君的神色格外不对劲,且他脸色极差,憔悴至极,也不知道山洞中短暂分开的这短短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天衢仙君又做了什么事情糟蹋自己。
一想到天衢之前的所做作为,季雪庭又是心中一沉,胸口淡淡浮着一层姑且可称作后悔的心情。
之前大概还是因为被天衢的诸多心魔化身那般上下其手影响到了季雪庭自身心境,才会那么冲动地与天衢说了那些话。
当时季雪庭只是想让天衢不要再沉溺于前尘往事自苦,本是一片好意,可这时候细细想起来只觉不妥:以天衢这般神魂不稳的状态,骤然间被他说了那么些重话,指不定又会惹出别的毛病来。
越是想季雪庭越是悬心,不由自主又往天衢那边多看了好几眼。可往常对季雪庭的视线总是无比敏锐的天衢,如今却是一幅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模样。
再一回头,季雪庭便看着鲁仁的目光来回在季雪庭与天衢之间穿梭,天庭书吏满脸欲言又止,神色来回变换,精彩纷呈,也不知道又多想了些什么
季雪庭面上倒是佯装平静,并不多说,敷衍了两句便与天衢各自避开,决口不提方才之事。
加上如今夜色已深,季雪庭经历了白天种种,倒还真的有了几分倦意,当下取出自己压箱底的几枚折好的纸楼纸阁,往那破庙一侧的木芙蓉花上一抛。待到三人往花丛中踏去,周遭倏然变幻,三人顿时身处在在一处曲径通幽,香气四溢的精美庭院之中。
木芙蓉的花枝化为小径,花朵幻做小楼,正是今夜三人度夜之所。
那么今日便各自歇下吧,想来大家也都累了。
季雪庭说道,鲁仁困累一天,当即选中其中一栋小楼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