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陈，老师的地位都是无上崇高的，没有做学生的敢和老师呛声的道理。</p>
秦良玉让屋里的老师们对她的目光都有些不善。</p>
她福身，不卑不亢道，“小女来学馆里学习，并非为了自己显达，也不是为了光宗耀祖。乃是为了救人性命，是以，不得不急。”</p>
几个年长的老师，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或许多多少少觉得她这话里有威胁的意味，她正在为圣上治病，这是鹿邑显贵们都知道的事儿。</p>
老师们客气而疏离的答应下来，“既然你如此急切，那就开始学吧。”</p>
老师们让她先唱一段，看看她水平如何。</p>
秦良玉认真清了清嗓子，清唱起来。老师们听着的神态，却是十分敷衍。</p>
“水平不错，气息再稳定一些，出气不在急，在于绵长，连绵不绝。”</p>
老师们随意的点评着。</p>
这时候却忽然有个年轻的男子，从学馆后头，急匆匆过来，他神情有些激动，“是谁？刚才唱歌的是谁？”</p>
一屋子的年长老师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指了指秦良玉。</p>
“先生有礼了。”秦良玉看了那男子一眼，想他也是这里的老师，连忙福身。</p>
“起来起来，适才唱歌的就是你？歌声美妙空灵，直达人心，引人共鸣！不错！实在不错！”年轻老师激动的眉飞色舞。</p>
“高先生如此赏识，不如就收她为弟子，亲自教习？”年长的几位先生立即笑着说道。</p>
想把秦良玉推出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p>
秦良玉垂头道，“学生姓秦，名玉儿。”</p>
那年轻男子迟疑片刻，“这么好天赋的学生，你们几个老家伙怎么不像往常一样抢着要？反而留给我？”</p>
秦良玉心头咯噔一下。</p>
老家伙们说，“上次你喜欢那后生，被张老收为弟子，你不是郁郁寡欢食不下咽了好几日？这次呀，是我们几个专门照顾你的！”</p>
秦良玉侧脸看了看几位老先生。这么对她避之不及，带着有色眼光看她的人，她也不稀罕拜他们为师！</p>
只盼着这位年轻的先生，是有真才实学的，可以教她东西，能让她早日有所增进，早日见到江简来。</p>
“老先生照顾我，这个情晚辈领了！”年轻男子笑呵呵拱了拱手，又转过身来，看着秦良玉，“我姓高，你称我高先生就是了。”</p>
“学生拜见先生。”秦良玉立时跪地，行拜师礼。</p>
高先生上前搀扶。低头细看，这年轻女孩子竟貌若仙子，让人禁不住的心动。</p>
他立时退了一步，拉开两人距离，且非常知礼的再不往秦良玉脸上去看。</p>
见高先生这般谦厚有礼，秦良玉不禁对他印象大好。</p>
“畅明啊，秦姑娘可是着急学了歌唱，拿去救人的。你可得好好教了，别耽误了人家救人性命的大事儿！”几个老先生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p>
高畅明微微一愣，狐疑的看向秦良玉。</p>
他出来的晚，先前的事儿皆不知道，忽听几个老先生这么说，他才愕然发觉，他们留了这么个有天赋的学生给自己，定然没有那么简单。</p>
“先生只管按您的法子教，学生必定努力学习。”秦良玉顶着压力，颔首说道。</p>
高畅明点了点头，温和一笑，没有多问，将秦良玉带进他的教室里。</p>
其余的学生今日前晌休息，教室里空荡荡的，空旷的环境反而让声音更加空灵美好。</p>
高畅明没有敷衍，他让秦良玉又唱了一遍基础的几个音调。</p>
“你的音色很好，但是在控制气息上，还有不足。啊——啊——”高畅明练声示范给她看。</p>
秦良玉当初学唱歌儿的时候，就是跟着爹爹唱着玩儿。基础的东西倒是没有系统的学过。</p>
高畅明教的很认真，一丝不苟的一点点给她纠正。没有因为她基础不扎实，就不耐烦或是嫌弃。</p>
尽管能进入这皇家学馆的学生，那才华天赋都是一般人不能比拟的，像发音这样基础中的基础根本不用再教。</p>
可高畅明在整个过程中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就连秦良玉提出的很浅显很简单的问题，他也都极尽可能的认真回答。</p>
有一两个地方，他怕自己解释得不够清楚，还翻出了几个前朝留下的大部头的声乐知识典籍，查找出书面的解释，让秦良玉了解。</p>
秦良玉暗自庆幸，自己真是拜对了师父。</p>
她问了练气的问题，高畅明所说的练气，单纯的尽都是唱歌的气息。和铃铛及江简来说的，人的意识灵魂，听起来似乎不搭边。可细细琢磨，却又异曲同工。</p>
晌午饭，这里有专供学生先生的饭堂。</p>
秦良玉拿有皇后娘娘给她的凤家令牌，可以寻个单间，让小厨房专门做了珍馐美味，供她独自享用。</p>
可她没寻那特殊待遇，简单的用了点不刺激嗓子的清淡饮食，便又回了高畅明的教室，认真练基本功。</p>
空旷的教室里，渐渐人多了起来，她练得投入，根本没留意这里多了好多双眼睛，正好奇的盯着她看。</p>
“玉儿不错，倘若你们都能如玉儿这般投入，这般勤奋。为师就着实欣慰了！”高畅明在秦良玉歌声落地之后，抚掌说道。</p>
他本是平心而赞，可是一屋子年轻的男孩儿女孩儿们，投向秦良玉的目光，却忽然变得不是那么友善，暗怀着嫉妒与不屑。</p>
其中一个小姑娘甚至不服气的轻哼出声，“我们可不用大中午的，在这儿练这么基础的东西。发音而已，最基础的基本功还练的这般生涩，没学过唱歌吧？怎么混进学馆来的？”</p>
秦良玉朝那个说话的女孩子看去，莫名的觉的那女孩子眼熟的很，似乎在哪里见过。</p>
那女孩子斜睨了她一眼，却是一下子认出来，“这不是廖家的那个远房亲戚吗？廖梦行的好姐妹？”</p>
“廖家也能进得声乐馆了？这是走了谁的路子？”</p>
“如今圣上龙体欠安，这皇家学馆的门槛是越来越低了？什么人都能进来了？”</p>
……</p>
小姑娘们纷纷投来不屑视线，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p>
秦良玉这会儿也想起那说话的女孩子是谁了，廖家的九子兰花会上见过的，陈相家的嫡小姐。</p>
“六娘，你回去也问问你祖父大人，看看现在是不是皇家学馆已经不设门槛了？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了？”</p>
陈六娘身边一个身材高挑，长相刻薄的女孩子尖声说道。</p>
她这话声音太大，嘁嘁喳喳乱成一片的教室里。也能听得清她的嘲讽。</p>
高畅明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都闭嘴！”</p>
先生一声怒喝，还是很有分量的，教室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p>
陈六娘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先生。</p>
“是谁对她不满吗？不是旁人托了关系让她进来的，是先生我主动收了这么个学生！”高畅明冷声说道，“谁有不满？站出来说！”</p>
小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这会儿都不说话了。</p>
倒是有人轻轻的在后头推陈六娘。</p>
可陈六娘看着高畅明的脸色，并不往前站。</p>
“谁若是对先生挑来的学生不满意，那看来，我这先生也教不了你们了！趁早，你们还是离开这儿。另谋高就的好！”</p>
高畅明掷地有声的说完，教室里安静的落针可闻。</p>
先生竟这般看好这新来的女孩子吗？所有人都暗生嫉妒，嫉妒老师对秦良玉的夸奖，更嫉妒老师对她的维护和偏爱。</p>
秦良玉无意之中，却成了班里的众矢之的。</p>
下午的学习中，她受到的排挤和针对，可想而知。</p>
练气的时候，不停的有人暗暗拿东西砸她。</p>
都是趁着先生没注意时的小动作，虽然不至于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过也叫人心里头不爽。</p>
“委屈么？”江简来在她学习，及练习的时候一直没有打扰她。</p>
课间休息之时。她被众人给孤立起来。</p>
其他的学生们都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唯独她，孤零零的坐在位置上。</p>
秦良玉勾了勾嘴角，“不委屈。”她低声说。</p>
幸而其他的学生为了显出她被孤立的地位，都离她远远的，没人听见她在“自言自语”。</p>
“我来这里又不是为了交朋友的，他们如何对我，我都无所谓。”秦良玉笑了笑，表情恬淡安然。</p>
只是她没想到，这些年纪不大的学生们，心眼儿会那么小。</p>
她不过是被先生夸奖了一句，维护了一下。这些同窗，竟记恨如此！</p>
她次日来到教室的时候，一推门，咣当——一个石头砚台，狠狠砸下。</p>
秦良玉反应快，加之江简来的及时提醒，她堪堪从那砚台底下躲过去，没有被砸的头破血流。</p>
但可惜，那砚台里是装着满满墨水的。</p>
黑漆漆的墨水，洒在了她漂亮的罗裙上，这罗裙是江简来为她准备在国师府的箱笼里的。</p>
还是木槿无意中翻出来。今日是她第一次穿。</p>
秦良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不断的提醒自己，来这个地方是为了学习和精进的，小不忍则乱大谋。</p>
没想到，刚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是一阵无名之火——她干净的座位上，不知被谁踩了好些脏兮兮的脚印子。</p>
那脚印有大有小，错落不一，脏乱不堪。</p>
秦良玉吐了一口起，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弯身去擦。</p>
正在这时。一直碧绿色的小蛇，吐着芯子，从她的桌斗里蹭的蹿了出来。</p>
秦良玉低喝一声。</p>
周围传来嗤嗤的嘲笑声。</p>
秦良玉却盯着那条小蛇，轻轻吟唱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