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来！”方维仪大叫。</p>
可还是晚了一步，丫鬟惊呼一声，跌坐在地，“小姐，你的脸……”</p>
“我要抠了你的眼珠子！”方维仪厉声说。</p>
丫鬟吓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小姐别慌，婢子去请夫人来！”</p>
方维仪捂着脸，呜呜的哭。</p>
她抖着手，又从地上捡起扫落的铜镜。</p>
镜子里的人，脸上长满了红疹，面目可憎。</p>
“不，这不是我！不是我！”她狠狠把铜镜掼在地上，光亮的铜镜都被摔的弯曲变形。</p>
苏氏匆匆忙忙赶来的时候，脸上的瘙痒，让方维仪忍不住抓挠。</p>
“天！我的儿！”苏氏见了她的脸，险些蹲坐到地上去。</p>
丫鬟瞟了一眼之后，就吓得连头都不敢抬。</p>
“都抓破流水了！”苏氏惊叫，上前抓住方维仪的手，“早上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变成这样？去，去请大夫来！”</p>
“不！不要！”方维仪哭着叫道，“我不要让别人看到我这个样子！请了大夫，会让世子爷知道的！不能让世子知道！”</p>
“那你这样……”苏氏又急又心疼，“对了，我娘家陪嫁那老嬷嬷，她会医术，只是年纪大了，快去请她来！”</p>
老嬷嬷被搀来，年纪果然大了，头发都花白了，不过目光还算矍铄。</p>
“皮肤有红疹，溃烂流脓……这……”老嬷嬷又把了脉，神情一紧，“这像是会传染的大风病！”</p>
苏氏赫然变了脸色，蹭的从床边起来，蹬蹬远离好几步。</p>
“阿娘……我不是大风病！”方维仪吓得哭出来，“我知道了！是那药！”</p>
苏氏胆战心惊的靠近床边。</p>
方维仪满面不甘的将她用药害秦良玉的事儿，同母亲说了。“那药是我让刘进从外头买来的，说是服用下去，一个时辰之内就可见效。我给了罗文秀了……怎么会发在我身上？”</p>
“我叫人去寻罗文秀打听，既是毒，不是大风病，你得听阿娘的话！”苏氏眯眼看着方维仪，“让刘进把开药的大夫请进来，给你看诊医治！这些天，就说你要诵经礼佛，避开世子爷！”</p>
“那岂不是要任凭那小贱人在世子爷面前卖弄了？！”方维仪猛捶床榻，“她害我至此，我不会放过她，不会让她好过的！”</p>
“你听阿娘的！”苏氏缓缓说道，“先治好你的毒，再慢慢收拾她！”</p>
方维仪满面恨意。</p>
……</p>
秦良玉沐浴更衣，又去寻世子爷。</p>
她以为自己沐浴用了太长时间，方维仪定然早就来了。</p>
她来了才听说。方维仪不过来了，她去诵经为世子爷祈福了。</p>
秦良玉愕然愣了一会儿，猜不透方维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她不过来正好，她就可以求世子爷了。</p>
“听闻民女家的邻居，还被郡守大人关押在大牢里，如今民女已经投案自首，还望世子爷宽宏大量，高抬贵手，在郡守大人面前美言，放了民女那邻居。”秦良玉福身说道。</p>
世子爷看了她一眼，“邻人？”</p>
“叫魏虎的少年。”秦良玉低声道。</p>
世子爷皱眉回忆，小厮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世子爷倏尔一笑，“魏虎，自称是你的未婚夫的那小子？”</p>
秦良玉应了一声。</p>
“你们当真有婚约？”</p>
“是。”秦良玉承认。</p>
世子爷轻哼，“可她母亲说，并无此事呀？”</p>
“时间久了，也许细婶儿忘记了。”秦良玉解释。</p>
“既然时间久了。索性大家都忘了也好。”世子爷抿唇笑了笑，“让人提了那魏虎来！”</p>
秦良玉眼皮猛地一跳。</p>
世子爷一声令下，胖虎很快就被提了过来。</p>
“玉儿！”他这几天被关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的，人竟都瘦了几分。</p>
但见到秦良玉的瞬间，他眼中立时迸发出光亮来，眸中的神色让他整个人仿佛都鲜活了。先前那被羁押的沉郁之气也一扫而光。</p>
“胖虎哥，你受苦了。”秦良玉心有愧疚的对他福身。</p>
胖虎看着多日不见的秦良玉，眼中不免有惊艳之色。</p>
纵然从小一起长大，再漂亮的脸，看了这么多年，也该看腻了。</p>
可玉儿的脸，却从没叫他看腻过，且她不是又被抓走了？他还担心她会受磋磨，没曾想，她倒如出水芙蓉，经过净水洗练一般。反变得更美了。</p>
“玉儿没受苦就好！”胖虎呵呵笑道。</p>
“哼，青梅竹马儿女情长啊？”世子爷冷笑一声。</p>
侍从立时将胖虎按跪在地上。</p>
胖虎昂着头，颇有一股子倔劲儿。</p>
“牢里的日子，可还好过？你娘怕是担心死了，今日玉儿求情，吾给你个机会，你不再提当初婚约之事，吾就放你回家。”世子哼笑说道。</p>
胖虎一惊，“那不可能！玉儿是我妻，我怎能丢弃她？！”</p>
“哈！”世子爷笑了一声，“不是你丢弃她，是你配不上她。爷看上她了，将来必是要带她去鹿邑的，劝你尽早死了心，莫再纠缠，也免受皮肉之苦。”</p>
世子爷话音落地，立时有人抬上来杖责刑具。</p>
看着那冷意森森的刑具。秦良玉心头揪紧。</p>
胖虎皱眉看了眼那刑具，仍旧将脊背挺的直直的，下巴抬的高高的，“玉儿是我妻，便是世子爷有权有势，我也不会将自己的妻让给世子爷为妾！那才是辱没了她！”</p>
秦良玉轻轻咬住下唇，眼眶微微发酸。</p>
“好样的。”世子爷抬了抬下巴。</p>
胖虎立时被侍从压在行刑的长椅上。</p>
“世子爷，求您……”秦良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胖虎打断。</p>
“别求他！玉儿，你若还承认我们当年的婚约，你若还记得我们一起长大的感情，别为我求他！”胖虎瞪眼说道。</p>
砰——</p>
板子重重的打在他身上，他紧咬牙关，生生忍住差点溢出唇齿的痛吟。</p>
一板板打在胖虎身上，那皮肉闷痛的响声，让秦良玉的心恍若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攥住，紧的仿佛要透不过气来。</p>
胖虎却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落，他后背大腿上的衣服都被血濡湿了。</p>
秦良玉紧咬住下唇，才堪堪忍住要求请的话，可泪水却一遍遍模糊了她的视线。</p>
“世子爷，人晕过去了！”行刑之人忽然说道。</p>
“胖虎哥！”秦良玉欲要上前，却被世子一把拉住，按在怀里。</p>
秦良玉低头猛地在他手上，一口咬下去。</p>
“哎哟——”世子惊呼。</p>
世子的随从上前，欲要扯开秦良玉。</p>
“滚！”世子骂道。</p>
随从退开，紧张的看着世子爷。</p>
世子爷却只是抬手看了看那一排牙印，“我自幼习武，皮糙肉厚，别咯坏了玉儿的牙。”</p>
秦良玉被他反剪住双手，禁锢在怀里，挣脱不得。</p>
“泼醒。”世子吩咐。</p>
哗啦一盆子冷水，兜头泼下，胖虎唔了一声。渐渐醒来。</p>
“愣是疼晕了都没吭一声，是条汉子。”世子爷笑眯眯说道，“吾再问你一边，解除婚约，你可愿意？”</p>
“除非我死！”胖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p>
世子爷轻叹，“可惜了……杖毙。”</p>
秦良玉面色大变，“不，世子爷，不要……我跟您走，我跟您去鹿邑，我为您跳舞……”</p>
世子爷一只手反剪着她的双臂，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美人儿就是美人儿，连落泪都这么美，叫人忍不住的心疼。”</p>
他微微低头，似要当着胖虎的面亲吻她。</p>
“你放开她——”胖虎被人按在长椅上嘶吼。</p>
秦良玉浑身僵硬，如一只炸了毛的猫。</p>
可是在他手里。炸了毛的猫，并没有什么伤害力。</p>
“我不喜欢勉强女人，特别是你这么美好的姑娘。”世子直起身，冷冷看着胖虎，“不过对你就不一样了，动手。”</p>
行杖再次重重落下。</p>
秦良玉不由闭眼。</p>
“慢——”一声高呼。</p>
咣，行杖打偏了，砸在长椅上。</p>
秦良玉听得这熟悉的声音，连忙睁开眼，“阿娘？”</p>
秦夫人被丫鬟搀扶着，快步而来，她手中握着半只玉佩，行到世子爷面前。</p>
她屈膝行礼。</p>
“秦夫人不必客气。”世子爷看她的目光十分温润，透着几分亲近。</p>
秦夫人双手将那半只玉佩递上前，“当年这一只玉佩，被切分为二，我家和魏家各拿一半。婚约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只消叫魏虎的母亲来，拿出另一半玉佩，这婚约就算罢了。”</p>
“婶子，不……不要这样……”胖虎趴在长椅上，眼圈发红，苦声哀求。</p>
秦夫人没看他，默默伸手，把秦良玉从世子爷的怀里给拽了出来，揽在自己怀中，她慈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虎子，当年定下婚约，乃是因为你爹对我家有恩。如今上天又给了更好的恩典，你若是为玉儿好，就不要挡着她的福分。”</p>
胖虎咬住唇，眼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恍惚要被击碎了。</p>
世子爷接过秦夫人手中的玉佩，捏在指间把玩，“原来这样就可以，我无父无母的，倒把这些给忘了。”</p>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冷，和先前那嬉笑轻佻的纨绔模样很是不同。</p>
秦良玉眯眼细看他时，他又浑不在意的笑了起来，“去，带魏虎的亲长来。”</p>
魏虎的父亲腿不好，来的是他娘。</p>
细婶儿见到魏虎被打的那惨样，哇的就哭了。</p>
“没事，阿娘，不疼。”魏虎哑着嗓子说，“你可千万别把玉佩拿出来！”</p>
“没事？什么叫有事？被她害死了才叫有事吗？如今人家高攀不起了，你还缠着人做什么？非得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才够吗？”细婶骂道。</p>
她伸手往自己怀里摸。</p>
魏虎见了伸手就拦。</p>
细婶忙向后退了一步，魏虎不防备，咣当从长椅上摔了下来。</p>
“我儿！”细婶儿心疼不已。</p>
“给我，阿娘！玉佩给我！”</p>
细婶儿见他摔得那样惨，背上大腿上，全是被打出的血迹，却还只惦记着玉佩，立时就恼了，狠心没去扶他，豁然掏出玉佩交给世子爷的小厮。</p>
“玉佩一弃，当年的约定便做不得数！”细婶儿说道。</p>
秦夫人缓缓点了点头，“从此嫁娶，各不相干。”</p>
世子爷微微一笑，手上不知怎的使劲儿，那清透漂亮的玉佩，却“咔——”地一声，瞬间在他手上碎成了渣。</p>
一直咬着牙忍疼的胖虎，却在这时候落下泪来。</p>
他猛地底下头去，肩膀一颤颤的，让人心疼。</p>
秦良玉看着他。眼泪不停的滑出眼眶，嘴唇嚅嚅，却说不出话来。</p>
秦夫人拽住她的手，强行将她拖走。</p>
回到母亲的房里，秦良玉看到那只江简来给的药膏瓶子。</p>
“阿娘，这药先给我……”</p>
“这药果然神奇！”秦夫人反握住秦良玉的手，语气有些急切。</p>
秦良玉见母亲去掀脸上的白纱，不由愕然。</p>
母亲从没有主动掀起白纱，叫人看过她的脸。</p>
“你看！看到没有，疤痕变浅了！”秦夫人甚是激动。</p>
可在秦良玉看来，母亲的脸还是那个样子，布满疤痕，骇然可怖。只是她今天似乎力气足了些，苍白的脸颊上多了几分红润。</p>
“看不出来么？疤痕减退了呀！”秦夫人对着铜镜，尾音都略带颤抖。</p>
原以为母亲不在意她脸上的疤痕，原来并不是，母亲只是隐藏的很好罢了。</p>
没有哪个女人会真的不在意自己的脸呢。</p>
秦良玉不由微微蹙眉。如今她再向母亲要这药膏，母亲必然不会给她了吧？</p>
“母亲，这药膏，先给我挖走一些吧？庄主他说，他会调新的来。”秦良玉在母亲耳边低声说道。</p>
“你那里受伤了？要这药膏做什么？”秦夫人颇有几分严厉的看着她。</p>
秦良玉在母亲的注视下，微微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指，没做声。</p>
“你要给魏虎送去？”秦夫人问道。</p>
秦良玉仍旧默不作声。</p>
秦夫人眯了眯眼，“你怎么这么糊涂？如今我们都在世子爷手上，魏虎想娶你，还有可能么？你给他送药，不是救他，不是帮他！藕断丝连只能害了他！你若是真心为他考虑，就得硬下心肠，让他忘了你！”</p>
秦良玉猛地抬起头来，“阿娘……”</p>
“阿娘说的不对？还是说，你当真对他动了心思？”秦夫人凝视着自己的女儿。</p>
动了心思？秦良玉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来。修长，出尘，宛若谪仙……</p>
“忘了他吧，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秦夫人缓缓说道。</p>
“什么？”秦良玉猛然抬头。</p>
“若我的脸能好，你该去鹿邑看看。”秦夫人握住秦良玉的手。</p>
秦良玉骤然发现母亲的手心很凉，指尖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她目光深处潜藏了什么东西，让人看不透。</p>
鹿邑是陈国的国都，是大陈最繁华富庶之地。</p>
也是她，从来没想过的地方。</p>
可是看母亲的神色，似乎对那个地方很熟悉似的。</p>
“那爹呢，也会和我们一起去吗？”秦良玉问道。</p>
秦夫人放开她的手，神色有几分清冷，“他去不去，自然要看他自己的意思，他有腿有脚，谁还能绑了他去？”</p>
秦良玉心里酸酸的。她怎么也没料到，一家人的重逢，期盼了六年的团聚，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p>
夜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分明困顿疲累，可就是睡不着。</p>
忽的，像是有一阵冷风刮过脸颊。</p>
她揉揉眼，记得关窗了呀。</p>
坐起身，她才发现，暗沉沉的屋里，多了个身影。</p>
“庄主。”</p>
江简来提步向床边走来，“你在哭？”</p>
秦良玉的嗓子微微有些暗哑，她没想到他这么敏锐。</p>
“现在没哭。”</p>
“什么时候哭过了？”</p>
江简来在床边坐下，他身上独有的那股松木香气，一下子就叫人的心沉静下来。</p>
“庄主。能不能请您帮我一个忙？”秦良玉低声说，“胖虎的爹是个猎户，当年为救我爹，摔断了腿，再也不能上山打猎。以前他家中也算小富，后来他爹只能打个野兔山鸡，还是运气极好的时候。他家里从那就穷了下来。</p>
那时候，我爹是郡守府的乐师，家里还有些钱财，我爹常常接济他们家，并主动要两家结亲。我们两家的关系也处的挺好……后来，我爹出了事……</p>
算了，不说那些了。现在婚约没了，可我爹欠胖虎爹的情谊，欠他那条腿，总叫我心里过意不去。”</p>
“你想用自己赔他爹的那条腿？”黑暗中，江简来挑了挑眉梢。</p>
秦良玉一噎，“腿我是赔不了的，如今我更是做不了自己的主。所以想求庄主赐些伤药给胖虎哥，到底是我害得他。”</p>
江简来在暗沉沉的屋子里轻笑了一声，“你做不得自己的主，只要记得我能做你的主就可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