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不好,一点都不好。”
“那谁最好?”
“是我的宝贝,是我的小三儿最好。”顾从周这般说着,谢稚柳就笑了,笑起来傻乎乎的没什么心眼。他勾住他哥的脖子,咬了一下顾从周的下巴。
厮磨间戏台子已经搭好,秋小千展袖从台后登场,戏曲班子拉弹演奏。他心里记挂着刚才的事,便不由抬头看向二楼看台,只见谢稚柳挨在顾从周怀中,顾从周的手捏了一下谢稚柳的脸颊,两人笑闹在一起。
秋小千一双眼暗下去,他在台上唱着“降龙的,恼着我,伏虎的,恨着我。那长眉大仙愁着我,说我老来时有什么结果!”脸上是哀愁,兜转一圈侧过头,目光一顿,便见有黑影朝二楼快速奔去。
他一口气压在喉咙中,那两句“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变得急切,秋小千想到周唯仁那脸上笃定yin狠的神色,心中惊惶,他几乎是什么都顾不及了,丢下了自己的戏台子,从上头跑下来。
台下一片s_ao动,秋小千直奔二楼,贵宾厢门已被破开,穿着黑色短打的人手持着刀正朝顾从周刺去。顾从周面无表情,他护着谢稚柳身体往一侧躲开,谢稚柳面色发白。顾从周竟从西服后掏出一把枪,黑色的枪口对着杀手,s,he出一枚子弹,一声巨响和惨叫,随之便是楼下喧哗尖叫。
谢稚柳叫了一声“哥”,秋小千朝他们看去,顾从周抱紧了谢三,他轻声安慰几句。便在这时另外一个本倒地的杀手抓起地上的匕首跳起来,一刀扎在顾从周的肩膀上,他猛地一震,一脚把人踹开。
那人却疯了似的继续上前,眼看着第二刀便要扎下来,秋小千的水袖挡住了谢稚柳的眼,他嗅到了胭脂花粉香,打了个喷嚏,搂在身上的手缓缓松开,谢稚柳措不及防跌在了地上。他呆愣地注视着前方,看到的是从秋小千身上蔓延开来的鲜血,还有顾从周颤抖地抱住秋小千的手。
那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谢家破败,家中奴仆抢夺家产,父亲被气死,母亲也随之而去。一个大家族的兴亡就在一瞬,他成了过街老鼠。
可此刻秋小千似要死了,他就那样奄奄一息,用满足的目光注视着顾从周。谢稚柳怜悯不起来,他从地上爬起,心里甚至觉得是厌恶烦躁。那是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握紧了拳头,注视着这散乱开的猩红水袖。
第27章
入夜,广慈医院的门突然被推开,惊叫响起,一行人提着担架冲撞而入。
谢稚柳走在最后,死死盯着他哥的神色。顾从周也受伤了,身上的衣服都被鲜血shi透,可他还挤在那担架旁,神情中尽数都是担忧。谢稚柳的心门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他不由得揪住领口,扯开了小领结。
秋小千被抬上了手术床,他被簇拥着推进手术室。白色的木门摇摆又停歇,顾从周捂着肩膀,嘴唇泛白,身边的人这才发现他也受伤了,招来了两个护士要来扶他。顾从周轻轻摆手,他回头看到没有走近站在一端的谢三,折返回来抱住了谢稚柳。
他身上都是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半个身体圈住了谢稚柳,声音很低很低,他说:“我的三儿……不要担心,没事的。”
谢稚柳浑身一震,他眼皮缓缓撑开,一双眼里瞬间被眼泪淹没,他哽咽着喊了一声“哥”,顾从周把他抱紧。
顾从周肩膀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是他失血多,需要好好调养。而秋小千则是后背中了一枪,虽是及时就医捞回来了一命却因为伤到了脊椎而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不要说唱戏了,就连从床上坐起来都变得很艰难。
杀手是周唯仁安排的,刺杀失败后,几个落网的杀手便供出了主谋,当夜周唯仁便被丢入了大牢。在家中养病的周定海听到此消息直接气晕了过去,醒来后便中风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周家的落败与昔日谢家大同小异,大限临头的时候那些曾交好的旧友统统不见了,不要说雪中送炭,不临门一脚已是好的了。
因有法租界的关系,处决周唯仁这事安排的很快,等秋小千从昏迷中醒来,那害他的凶手已经不在人间了。秋小千不太能接受自己瘫痪的事,哭闹了很久,说要见顾从周。
顾从周这几日带伤在家中休息,来了许多同事,鲜花都快堆满一屋子了,被谢三看了去通通收到了花房里。上一回他是吓傻了,那日之后就乖得跟只小绵羊,哥哥养伤他便挤在边上,小心翼翼环住顾从周的腰,把脸贴上去,什么都不说,就这样抱着能抱一下午。
只是好日子不长久,自秋小千醒来后,顾从周便每日都要去一趟广慈医院。秋小千要见的是顾从周,偏偏谢三也硬是要过去,每日秋小千同顾从周哭诉求安慰,谢稚柳都要站在边上,面色不善地盯看着。
这一日也是如此,秋小千一直在哭,紧紧攥着顾从周的手,含糊不清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顾从周附身过去安慰。谢稚柳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反胃,他撇开眼心里烦恶,可又是无可奈何的,谁让是秋小千挡了那一枪。
那人救了顾从周的命,还瘫痪了,往日的生活都是不能自理,一辈子需要人照顾。等着秋小千昏昏沉沉睡去,顾从周站了起来,谢三已快步走到门外。他心里一团乱麻,一想到他同顾从周之间会硬生生cha入一个秋小千来,便觉得后背发凉。
顾从周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怎么了?”
谢稚柳仰起头,他把脸靠过去,嗓子发紧叫了一声哥,里头带着浓浓委屈,他道:“上回我要是没有硬要去看戏,现在也就不会这样子了,都怪我。”
顾从周抬起手抱住他,谢稚柳把眼泪擦在他哥的衬衫领子上,身体小幅度颤抖。这是顾从周第一次看到谢三这般难过,往日里他哭都是假模假样为了骗人关心,可这次他偷偷地流泪,连抬头都不愿意。
他声音沉闷,胃里心里嗓子里都是酸涩,他轻声道:“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可我真的好讨厌他。他为什么要喜欢你,为什么要为你挡子弹,为什么一直要你来陪,你……你明明是我的。”
作为唯一一个华人董事,虽靠着养父乔治的助力,但顾从周在公董局还是被限制着的。无事可还平顺,如今出了事便给人诟病的破绽了。也不知是谁书信检举了顾督办生活不检点,上回被刺也是因为同人为兔爷争风吃醋而引起。上头本就看不惯这位华人董事,借着由头趁着顾从周还带伤,暂时停了他的职位,让他在家休养,何日复职也不一定。
这些顾从周都未对谢稚柳说起,他其实也有一些自己的私心,总想着在弟弟面前当一个无所不能的哥哥,成为谢三可以依靠,能为他遮风挡雨的避风港。昔日在谢家孤苦犹如一条狗尊严尽失的生活是他心中的一个坎,他不愿意再在谢稚柳面前表现出任何弱势。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所愿,他在家中休养了半月,把往日里落下的书都差不多看完了。谢三被他哥哥按着脑袋读书,头发都快抓秃了,看得头昏脑胀正欲撒泼时,管家晃晃撞撞跑进书房。还未等那管家开口,从外头闯进来的一行穿着黑白相间制服的巡警拿着通告压在了顾从周的案前,“顾督办,局里收到了您贪污受贿的证据,劳烦你和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谢稚柳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们在说什么?”
那巡警笑了一声,“王彪可都招了。”
顾从周缓缓站起身,神情微变,他对站在最前头的巡警道:“麻烦等一下。”而后拉住谢稚柳的手,他的力度很重,谢稚柳抿起嘴,咬着下唇的r_ou_。顾从周拉着他走远几步,站在窗边。窗外是翠绿一片,冬天冷雪消散,春天明明是来了的。
他对谢稚柳说:“我去去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顾从周说的去去就回来,同谢稚柳想的不一样。
他以为是一下午的事,再长一些便是一天,反正到了夜里一定是会回来的。
可整整三日,顾从周音讯全无。
第28章
谢稚柳心中兵荒马乱,顾从周让他等他,往日里他都是不停他哥的话,可这次他却是真的认认真真等了三日。
整整三日,谢稚柳就杵在门前哪里也不去。他呆钝地站着,看着那扇铁门,昔日艳羡无比的院子成了一座空荡荡的坟。管家让他去休息,谢稚柳也不动,实在是站不稳了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的双腿蜷曲,把自己缩成了一团靠在那石柱子上头。
他看着那么小那么瘦,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可怜,像只被丢了的小猫小狗。
谢三是真的害怕,他已经没了一个家,不想再失去一个。
他在等,秋小千也在等。
因没了顾从周的关照,他被转到了大房间里,那里头呆了七八个病人,乌糟糟杂乱一片。秋小千的病床放在角落,他仰着头试图去找人,可周围曾照看他的护工都不见了。他喊了几声,有人听见扭头看他,秋小千便立刻道:“麻烦你帮我去找一下赵谦医生。”
那是负责他的主治大夫,秋小千心里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捏住,他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总算是等到了赵谦。
那医生看着秋小千,同他挑明道:“我也是莫名其妙,今天一早医院叫我不用管你了。”
秋小千脸色一白,“这是怎么回事?”
“许是和顾先生被抓捕一事有牵连,医院避嫌便不能对你特别照顾了。”
秋小千睁大了眼,他一把抓住病床两旁的栏杆竟然试图要起来,可身下毫无知觉,赵谦连忙道:“你……你可别动。”
“我……我想去见他。”秋小千打了个冷颤,心里像是被掏空,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赵谦还从未看过有什么男人能掉眼泪掉得这么好看,他一时有些呆,片刻之后便道:“那我去帮你想想办法吧。”
谢稚柳是在夜里得到了他哥的消息,过去打听的下人塞了一笔钱,才从几个巡捕的口中得知顾从周被关进了大牢,他身上除去违纪不德贪污还被安上了一些别的罪名。
“怕是有人存心想要他的命,每条路都给堵住了,让顾先生翻不了身。”
谢稚柳听到此话,心都凉了半截,身体麻木的僵坐,呆呆道:“要他命?为什么?他惹过谁了?”
管家看向谢稚柳,轻声道:“谢公子,当年你家是因何破败?”
谢稚柳一愣,“为什么问我这个?”
“我觉得顾先生进狱的事情可能和这个有关,这段时间里他其实一直在暗处调查谢家的事情,我们发现你父亲不是病死而是被毒杀。”
谢稚柳陡然一惊,他猛地站起来,身体晃动,又支撑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磕磕巴巴道:“毒杀?是有人杀了我爹?”
管家不语,而是拉起谢稚柳,他带着谢稚柳去书房。在整排的书架前稍作停顿,从一排书中抽出一侧厚本,打开封面里面是被挖去了一块镂空。他从里暗处一个信封,转身交给谢稚柳,“这是顾先生要我交给你的信,他其实早就料到身处这个职位的不安稳,他怕自己出事,让我给你备了一条后路。”
谢稚柳呆滞地看着信封,他双手接过捏在掌心里,管家轻声道:“顾先生曾提过,他说这地方就像一个烂了的苹果,皮是烂的芯子也是烂的,就算是把腐烂了的皮r_ou_剜去也都是烂的。他看不上这里,可却不得不过来。”
管家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竟是真的出事了。”
谢稚柳沉默不语,他现在就像是一块朽木。他双手环抱着,那封信被他压在了怀里,他低着声音,“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管家怜悯地看着他,谢三垂眸,睫毛轻轻一颤,眼泪就掉了下来。
没有哭声,连呜咽都没了,只是傻乎乎的掉眼泪,一滴接着一滴。他跪在了地上,额头磕着地板,身体开始颤抖,起伏是从肩膀开始,连绵着到了全身。浑身上下都在疼,连骨头都是。
不知过了多久,他半侧身体贴着地板,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掏出了那封信。
雪白的信纸被他一点点展开,谢稚柳揉着眼睛,看着上面的字。
稚柳:
不曾想过竟然会这么快以这种形式和你交流,我知道你此刻定然会是不知所措,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其实若一切按照我所预计,无意外我会料理好上海的事,而后你将与我一同回法国。可世事无常,我此刻应该是失败了。
早在法国我便觉得谢家败落这事有疑,后去调查发现谢家与走私鸦片有关联。可你父亲偷运了那么多年鸦片,却不曾想过自己的儿子有一日也会染上烟瘾。他心中应该是觉得后悔焦灼的,看着你日渐消瘦沉迷其中,他痛定思痛决定断掉这段交易。
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也是谢家一夕衰败的缘由了。
信封里有一张船票,你拿着这张船票去码头,随便何时都会有船载你离开。此行会去香港,我在当地为你安排了接引,等你下船便会有人来找你。
稚柳,我也曾想过要照顾你一辈子,可我能力有限,怕是要食言了。
写于十一月五日,冬
顾从周 笔
第29章
赵谦前段日子里替王处长的小儿子做了个小手术,王处长一直想来谢他,把谢礼藏在了送来的水果篮里,谁想这赵谦把几个苹果都吃了,空篮子又给人原封不动的推了回去。那王处长赏识赵医生为人,便说了有什么事来同他说,能办到的他定然是会帮忙。
而这一回秋小千想要见顾从周,赵谦便想到了王处长。王处长自然是好说话的,选了个没人的时间叫赵谦把人送过来。
赵医生替秋小千找了个轮椅,他是第一次来这监狱,低头看了眼蜷在毯子里的秋小千,他低声问:“坐的可还舒服?”
秋小千略微出神,听到询问隔了好久反应过来,他说:“没什么感觉。”
顾从周被关押在最里面,他是单人房间。狱警带着他们过去,拉开铁门道:“只能看五分钟,这探监我们不记录在案的。”
赵谦连连道谢,他推着秋小千走进去,一条深邃的长廊,只有最末有一扇小铁窗,廊道黯淡无光。秋小千环视四周,心里很害怕。他们到了最里面,赵谦去把门上的小窗打开,透过一点缝隙,他道:“顾督办,我是赵谦,秋小千的主治医师,我们来看你了。”
赵谦说完站了回去,门内有了动静,几声脚步传来,顾从周走到了门前,透过小窗可看到他的脸。秋小千看到了那块yin影,他努力地仰起头叫了一声顾从周。顾从周的身体顿了顿,他开始说话,声音听着略显无奈,他道:“你身体还没好,来这边做什么?”
“我担心你,想来看你。”
秋小千这么说,顾从周抿起嘴,他看了眼赵谦,眼睛里泛出红血丝,他把脸靠过去。赵谦见他似有话要说,靠近站了些,就听到顾从周刻意压低的声音,“赵医生,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所谓的探监只有五分钟,秋小千只看到了顾从周一面,话都未说上两句,狱警便过来让他们走了。赵谦推着秋小千出去,是春日里阳光都是正好,秋小千半张脸都被雾蒙蒙的暖光晕着。赵谦怔怔地看着,又听秋小千问:“顾先生和你说了什么?”
赵谦没吭声,秋小千便又问了一遍,他才回神,道:“他和我说了一个钱柜户头,让我去取钱,他托我照顾你,说他怕是出不去了。”
秋小千呆滞不语,赵谦看他的神情心里无端端紧了紧。他嗫喏着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秋小千整个人软趴趴的跌了下去,径直从轮椅上摔了下来,竟然就这样晕了过去。
……
因顾从周出事,顾公馆里的佣人陆陆续续都被遣散,只剩下管家一人。顾从周对待下人其实是很好的,他平日也无多要求,自己能做的就自己去做,这管家还是头一遭遇到这么清闲的事儿。
他还不走其实是担心谢稚柳,那谢小公子自从看到了信后便没有出过书房,他把自己锁在了里面。管家去敲门他也不走,每日饭菜只好都放在门口,隔一段时间再去看,把空了的盘子拿掉。
这日子持续了四日,第五日时门总算是开了。谢稚柳身上的小西装皱皱巴巴,头发杂乱,他没了往日的娇气风光,垂着眼脸上都是暗淡。
他仰起头,看着站在跟前的管家,低声道:“我想到了一个法子去救他。”
管家一愣,又听他说:“谢家还有一条尚在的货运线路,到现在为止都还在运转,没人知道这条线捏在我手里,如果我去用这个换他,也许能行。”
谢稚柳抬起手扯开领结,他衣领松散,脸上是少有的棱角戾气,同顾从周一模一样的眼神,冷到了极点,他说:“我一定要救他。”
谢家多年前是从海上发家,后来搬到了这边,开始做陆地上的生意。海面上的货运清淡下来,但陆陆续续一直都未断,如今经济发展,海运也开始重燃复苏,不少人盯着海上航运这块肥r_ou_。
谢稚柳的确是有些私产,那是他父亲去世前把他独独叫到了床边塞给他的。父亲骂了他大半生,嫌弃他不争气厌恶他抽鸦片,可还是把最后的一张底牌给了他。
谢稚柳想到了顾从周在信上所写,手捂着心口,实在是疼得厉害。
下令逮捕顾从周的是租界内上头的人,谢稚柳让管家去弄了一张新世界的舞会门票。届时上海滩不少有头有脸的名流都会来,谢稚柳要找的那个人也在里面。
谢稚柳这段日子里瘦了很多,往日的衣服穿得都大了一圈,管家给他备了件新的,他系上纽扣,细致地打上领结,而后把放在沙发上的手杖拿起。掌心压在那朵兰花上,谢三站在镜前看着自己,学着顾从周的模样,手杖点地,他故作高深道:“好啊……你个谢三,背着我偷偷去跳舞?”
谢稚柳学的不像,且说话的语气都是yin阳怪气的,他自己说完自己就笑了。笑了几声,盯着自己的脸,就突然哭了出来。眼泪一滴滴流下来,汇聚在下巴尖上,谢稚柳撑着那根手掌,膝盖却缓缓弯曲跪在了地上。
他叫着顾从周的名字,心里全都是苦。
管家听到动静,还以为他是出事了。走到楼上一看,就见谢稚柳跪在地上,后背起伏颤抖,他吓了一跳,走过去把谢稚柳扶起来,管家叹了一口气。
谢稚柳摆摆手,“我没事,就是没站稳。”
他这个状态去参加晚上的舞会,管家还真是不放心的。谢稚柳强打ji,ng神,那种世家公子的懒散娇贵在他身上已像是上辈子的了,他理着着装,低头沉默的样子和顾从周如出一辙。
他像是一匹小马,马群散了就他一个人落入了狮堆里,他只能长大,只能以这种方式走出来,往前走往前逃。
当夜的新世界出奇热闹,黑色庞蒂克停靠在门前,白俄司机下车开门。黑色皮鞋踩在地上,新世界门前的灯光四散,一束光落在了车前,照亮了下车那人的脸庞。
谢稚柳生了一副好相貌,从前谢父还在时,每次都要骂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瘦了很多,昔日的纵横轻狂不见,神情成了一副冷淡,漂亮的面容让人看着却觉得是脆弱的。谢三从车上下来,在门口 j_iao了请帖,而后走入大厅。
第30章
爵士音乐疾缓有致,珠光宝气在此刻乍现,有什么香气糅杂弥漫。靠近舞台的角落里,乐手演奏,钢琴、风琴、四弦的小吉他……音乐与笑声融在了一起,结伴的互相说着话,发出几声笑。
这样的场景,谢稚柳见过许许多多次,昔日他还曾是主角,众星捧月般站在其中。可那个时候快活的日子却像是在上辈子,谢三心里唏嘘,面上却没有半分动摇。
他本以为到这里头找人会很艰难,却没想到刚进去还未听完一支曲子便已有人来先一步找到他了。谢三被请到了三楼,木制楼梯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声响,他是真怕自己一脚踩空,直接摔死下去。
到了三楼,穿着黑色褂子的低矮男人拉开门,屋内烟雾缭绕,他愣了愣,暗自屏住了呼吸。那带着他过去的人目不斜视,从这几个烟鬼旁走过,又往里去,进了一间小屋子。这里面倒是干净的,谢稚柳吸了一口气,就见黑褂子把那挡着的屏风撤去,红棕色的皮质软沙发上头坐着两个人,法国男人一头银白卷发,笑眯眯地看着他。
法国人身边站着一位女秘书,谢稚柳听着一句法语又听女秘书翻译。他还没有说出来意,那人就似知道他手里的筹码,把事情都摊开来说了。谢稚柳心里开始发虚,他彷徨又后怕,可还是要强装镇定的坐在沙发上,后背挺得笔直,小腿却在发抖。
女秘书翻译道:“早知道谢家还有一条航线,想不到是在你的手里。”
谢三抿起嘴,他看着那位法国人,轻声道:“我可以把这条线路给你,但……但我想要顾从周。”
那位女秘书微微一愣,她侧过头与法国人说着。谢稚柳神情紧张,指关节绷紧发白,就听女秘书说:“不行。”
他一震,一下子站了起来,又听那秘书翻译:“如果只是一条线路就能换顾先生可就太简单了。我打算用这条线运毒,希望第一次使用时,能有你的帮助。”
谢稚柳舔着干涩的嘴唇,他似不确定,低声道:“你让我……帮你运鸦片?”
“不是鸦片。”女秘书走到谢稚柳身前,她提起桌旁的箱子,打开箱锁,里面是一支支针管。“这是从德国运输过来的,最新型的致幻剂。可租界现在严查,各个港口都几乎被封锁,想要得到这些不容易。”
女秘书拿起一支针管,拧开针头。谢稚柳看着那细长的尖针,猛地打了个哆嗦。法国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女秘书的脸色变了变,谢稚柳却没看见,他呆滞地看着,呼吸都压在了肺里。
片刻之后,就听那女秘书说道:“如果你替我们运输这些货,顾先生就会安全。”
谢稚柳睁大眼,神色是明显的抗拒,而后他听到了一声冷哼。他心里惊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有狂风席卷,一张轻飘飘的纸掉在他面前的桌上。
他听到秘书的声音,“顾先生再过一个星期就会被执行死刑。”
一声惊雷炸开,谢稚柳浑身一软倒在了沙发里。他甚至都吼不出来怒不出来,只有满心的恐惧害怕,胃里被灼烧,胸口还狠踹,他呜咽道:“这不合法,怎么……怎么能这么做?”
“谢少爷,合法两个字,在这个时代是不存在的。”
高高在上的人开始笑,似乎在嘲笑谢稚柳的卑微单纯。谢稚柳用手捂住脸,宽松的西装把他装点成了一张薄薄纸片,他太瘦了。哥哥离开后,一夜之间就要长大的谢三似乎把所有的ji,ng力都要消耗完,他的开心他的快活都从他的生命里迅速撤退。
他不敢回头,不敢去想过往,他只能往前看,往前逃,不停地跑着,他想要顾从周回来,他不敢想象若那个人死了,他会如何。他不要去香港,不要过好日子,没有哥哥的日子,算什么?
他捏紧了拳头,什么理智正义他都能不顾及,要他运毒就运毒,就算是让他此刻去杀人他都会去,只要顾从周能活着。
他答应了下来,把自己的良心撇开,把自己想成下水沟的污水,把自己比喻成坏人的恶爪,把自己置于不义的地步,他都答应了下来。
“不过我还是不放心,箱子里的针你先试试。”
谢稚柳的身体一颤,他的眼皮用力撑开,睫毛颤抖,整个人都狠狠打了个哆嗦。戒断的痛苦他是知道的,当时有多痛有多苦,如今便对于这种东西有多抗拒。
他的身体肌r_ou_紧紧绷着,每一寸都在告诉他不可以。可心里在下红雨,他不停地念着顾从周的名字,嘶吼着哥哥两个字。他想到顾从周说爱他,想到哥哥说想要给他一个家,想到那朵被他随手丢弃的玫瑰,想到顾从周背后的疤。
谢家欠他的,总是要还。
女秘书看着他表情变化,从激动焦灼痛苦到最后全都隐在了一双黑幽幽的眼里。
他伸手接过那根针管,挽起衣袖,银针抵在了手臂上。
………
舞会结束的时候不知是谁在外头放了烟花,雷响一般的炸裂声,四散的火光在黑夜里灼灼燃烧。谢稚柳闭着眼躺在皮沙发上,胸膛剧烈起伏,隔了很久,有人过来扶他起来。他疲倦地睁开眼,视线是模糊不清,草草撇过一眼,谢三低声道:“谢谢。”
他从房间里离开,身体觉得冷,不停地发抖,他往外走,手臂环住自己,一边走一边掉眼泪。
楼下玩乐的人已散去的差不多,谢稚柳跌跌撞撞经过舞台,小腿刮在舞台棱角上,他低呼一声,没站稳直接摔了一跤。人晕晕乎乎的爬起来,谢三像是喝醉了酒,缓了好久才清醒过来。他扶着墙壁往外走,逃出了新世界的大门。
白俄司机候在外面,见到他这样子微微一顿,谢稚柳站在车门外,司机拉开门,他刚要进去时,却听身后有人喊。那声音太过熟悉,谢稚柳扭头看去,便见从新世界的璀璨光影外慢慢滑过来一小寸yin影,是秋小千。
第4节
第4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