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脚去踢了踢谢稚柳,地上的人打了个冷颤,顾从周抿直着唇,突然就听那谢三呜咽哭喊了一声“哥”。
顾从周眉毛微动,愣了数秒,徐徐叹了口气。
他终究不是什么冷心的人,此次这般急着回国,最主要的目的也不是做那什么第一任华人董事,而是为了谢家。
听到谢家落败的消息实属偶然,当时他正在习枪,耳边轰然一声,好友用糅杂着卷舌发音念出了三个字“谢稚柳”,顾从周那次次正中靶心的子弹失了准头。
他收回了枪cha进皮鞘,摘下防护镜侧头看去,追寻着好友让他把话原原本本再说一遍。
谢稚柳那三个字勾起了顾从周的一些回忆,他在谢家一直都是不光彩的存在,娼妓之子就这四个字就能把他压死。他活的比谢家下人都更为艰难辛苦,每日只能吃那残羹冷饭,睡在发霉的仓库里,连床都没有,地上就堆了几件破衣服,他便蜷缩在上头。
谢家上下的人都当他是条狗,只除了那最不懂事也是最不谙世事的……谢小少爷。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谢稚柳的情景,那娇生惯养的小公子穿着月白色的褂子,懒散的不像样,躺在葡萄架下的藤摇椅上。
那衣裳是白的,外露的皮肤也是白的,大好的阳光透过藤蔓斑驳落下,笼在光下的脸颊近似剔透。他站在yin暗地里,就像只下水沟腌臜的老鼠,偷窥着那小少爷的一举一动。
有一次他又被管事的人苛责了,挨了一顿板子,痛的走不动路,扶着墙壁浑身冷汗,他挪着步伐慢慢行动着,便在那时听到了一声轻唤。
“大哥哥?”
那声音小的很,他差点没听清,呆愣了几秒扭头看去,便看到了谢稚柳。
是十五六岁的谢小少爷,雪白的脸上带着笑,问他怎么了?
他沉默着不说话,又听谢稚柳说:“是有人打你了吗?”
“嗯。”
谢小少爷叹了口气,他说:“那些人为什么总要欺负你?”
“是我没做好。”他是怕了,多说多错,现下是不敢多说一字了。
谢稚柳上下打量着他,收回了视线,在自己身上摸了一圈,只从兜里找出了一支铂金做的玫瑰,他轻声道:“这个是我刚才从外头得来的小玩意儿,做工虽然不ji,ng细,但也该值点钱,你……你拿去卖了然后去买些药吧。”
他没有接,冷下了脸问:“为什么给我这个?你是要我拿了之后再去谢老爷那边告我吗?”
谢稚柳呆住了,直说:“不是的,我……我就是觉得你太可怜了。”
那句话落在他心里,叫他想了很久也不能忘记,那支铂金做的玫瑰他也没有去典卖,而是一直贴身藏着,直到离开谢家漂洋过海也都藏着。
如今谢稚柳成了这模样,他就算是在如何厌恨谢家,也舍不下这个弟弟。
顾从周心里也是矛盾,那烦躁的情绪是他少有的,他在房间里踱步,盯着这犯了烟瘾的谢三,隔了片晌,他俯下身去把人给提了起来。
谢稚柳头疼欲裂,又觉得喉咙一紧,险些要窒息了,他无助挣扎了几下,脖子里的力度被缓缓放松,身体晃了几下打着冷颤,像是在移动着。
片刻之后他便被丢进了白瓷浴缸里,瘦的只剩下骨头的身体撞在里头,痛的谢稚柳龇牙咧嘴,他嚎了一声,睁开眼便看到一个黄铜做的莲蓬头对着自己,下一刻冷水浇了出来,落在他的脸上直接是透心凉。
他睁开了眼,忍着头疼挣扎着要起来,肩膀却被按住,冰冷的水灌下来,谢三少爷咳了几声,待看清了是顾从周便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有病吗?”
顾从周冷脸看着他,“你何时学会抽鸦片的?”
谢稚柳一震,咬着牙道:“不用你多言?”
“你刚才喊了我一声哥,听着太可怜了,我想着这件事不管也是不行。”
顾从周两颊绷紧,黄铜莲蓬头被他挂在了墙壁上,几滴冷水跌在他的脸上,他纹丝不动,低头对谢稚柳道:“是谁噱你抽的?”
谢稚柳僵持着不说,顾从周打量着他那狼狈模样,掀开嘴角,“你不说,我总有办法的。”
谢三抱着胳膊瑟瑟发抖,那一团子乌糟糟的烟瘾消失的一干二净,现下只觉得冷,他挤着声音,断断续续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太过分了,说到你你也是谢家的人,别以为自己换了个名字,就不知好歹,你……你竟敢这么对我。”
他咬牙切齿,念出最后三个字,“谢元宝!”
那是顾从周的原本的名字,和他那铂金做的玫瑰一同藏到了深处,此刻由谢稚柳念出来,这回轮到顾从周的脸色青红不定了。
第4章
黑色雕花的铁栏杆缓缓拉开,一辆庞蒂克驶入门内,停在了白石狮鹰雕像喷泉旁,顾从周下车,驼色布洛克鞋踩于地面,铂金色兰花手杖不轻不重点下,顾从周走到车前,嘱咐白俄司机今天不用来接他了。
公董局是一排白色西式建筑,大片绿色草皮由人打理的一丝不苟,顾从周绕过这片绿皮进入门洞内,与碰到的同事微微颔首,他踩上木制楼梯,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
他现在是在督办办公室就职,这没什么实权,闲事杂事倒是一窝蜂的扎堆到他这边来。
推门进去,由上头分派的年轻女秘书朝他笑着,董事会说是照顾他是华人,便为他特意安排了中国人,只是那年轻的小姐是一问三不知的。顾从周那第一天同她相处后,便不怎么愿意搭理她了。
他在办公室里审阅文件,整一上午都没出声,女秘书端坐在边,裙边卡在了膝盖上,她时不时的往顾从周那边瞅两眼。就见这位新上任的顾督办头也不抬,一派只知道工作的模样,她慢慢起身,还未走一步呢,便见顾从周抬起了头,与之对视时,女秘书打了个哆嗦。
顾从周瞥了一眼,又低下了头,扫视着手里的文件,漫不经心道:“把你那鞋穿上,味道太大了。”
女秘书一震,随即低头看了眼自己故意脱去的细跟高跟鞋,她脸红耳赤瞪着顾从周,那位顾督办竟还装模作样捂住了鼻,女秘书险些被气晕过去,踩上高跟踢踢踏踏便往外跑。
等屋子里清净了,顾从周往那皮面的椅子上一靠,松开了领带丢在一边,雪白的衬衫领口散开,他松了口气。
房间里刺鼻的香水味总算是消淡了些,顾从周捏着鼻梁,便又看起了文书。
工作是做不完的,顾从周察觉到饿时已经是下午了,他打算先去食堂吃点再来看这些玩意儿,却没想到刚要起身,那安置了许久的拨盘电话想了。
拿起话筒抵在耳边,顾从周先是听到一阵杂乱喧闹,而后是几声叫喊辱骂,一片兵荒马乱之后,闹腾腾的背景音骤然消失,顾公馆的管家低着声音焦急道:“先生,那位谢公子他从楼上跑下来了,奔到那门口嚷嚷着要抽大烟,被佣人给拦住了后他便破口大骂,最厉害念着一个名字……”管家思索着顿了顿,“像是什么谢元宝?”
“啪”一声,顾从周空着的那只手拍在了挤满文件的桌上,他皱起了眉,把发麻发疼了的掌心缓缓合拢。
管家又说了几句,大多都是数落谢稚柳的话,顾从周听完了,手底下的文件已被他揉成了一团纸,又听管家问:“先生这可怎么办?那谢公子说要咬舌自尽了都。”
顾从周笑了一声,“还要咬舌?你去拿绳子把他绑在床栏上,再去把他的嘴给我塞住,我倒是要看看他还有何能耐。”
这般叮嘱着,却又在最后补了一句,“手脚轻些,别真的弄伤了。”
……
谢稚柳觉得难受,满身的痒痒就跟蚂蚁爬似的,那大烟戒起来就是要把人脱层皮,他吸了那么多年又何尝没动过不抽的念头,只是每每戒断便觉得疼痛难忍,好似骨头被人凿碎了一般,让他坚持不下去。
此刻他被那顾从周赎了出来,本以为又是逍遥快活的日子,可这人竟是不顾他的意愿就要这样硬生生的让他断了烟。谢稚柳疼的浑身颤抖,一边哭一边哆嗦着。
等顾从周匆匆赶来,便见那谢三被绑在了床边,两只手圈在床栏上,脚踝上也打了个死结,嘴里塞了一团布,满是泪痕的脸上显出异样的红。
顾从周拽着他的衣领拉起来,目光落在谢稚柳细白的脚踝手腕上被勒出的红痕,此时此刻谢稚柳已然是不清醒的了,强制截断了大烟吸食,这冷火ji法在谢三身上所产生的戒断反应实在是太大了。
只是这方法见效快,熬上一周大约就是能成了,顾从周抿着嘴,把那塞在谢三嘴里的布条给拿了去,又把绳索解开。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谢三的脚踝,到底是娇贵的少爷,那被绑了一下,皮肤就红了大片。
他的手刚刚松开,却没想到那只雪白的脚背竟立刻朝前踢去,顾从周没有防备,胸口硬是挨了一脚,他闷哼一声,一把攥住了谢稚柳的脚踝。
谢稚柳太瘦了,皮包着骨,顾从周捏着那寸骨头,只觉得自己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揉碎了似的。
谢稚柳的手还被绑着,他的脚又被顾从周攥着,哪里都逃不开,脑袋混成身上还酸痛。这就算是他最落魄的时候也不见得有这般痛苦,他看着顾从周,瘪着嘴也没多忍耐,下一秒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嚎,“你欺负我。”
那草包少爷是不知道什么人间疾苦的,连这么点痛就受不住了。
顾从周冷着脸,听他那哭声,又听他喊着几声“谢元宝”,他微微挑眉,指尖挑起谢稚柳的下巴,他低声道:“这名字你给我叫几次,我就让你哭几回。”
谢稚柳哭得发红发涩的眼陡然睁大,水汪汪一圈还泛着红好不可怜啊,他抽噎惊吓地看着顾从周,心里头憋了好多话,最后只成了一句委屈巴巴的,“你是我哥。”
“你这声哥,说的倒是轻松。”
顾从周冷哼了一声,谢三见风使舵撒娇的本事比一般人都要来的厉害,他又喊了一声哥,末了又加一句,“我真的难受,疼得厉害,你让我戒鸦片,我会戒的,能不能给我些别的药?吗啡也可的,我听人说这就是用来专门戒大烟的。”
“吗啡?”顾从周抬起下颚低看着他,他说:“那玩意儿就是专门骗你们这种蠢货的,它可比鸦片更厉害。”
谢稚柳欲哭无泪,“那怎么办?”
他见谢稚柳那蠢蠢呆呆的样子,叹了口气,替他松了手上的绳子,不经意的揉搓几下腕间,把谢稚柳给捞了起来,谢稚柳似心如死灰了,软趴趴虚弱的蜷在他怀里。
他听顾从周的声音在发顶盘旋,那人说:“若真的想要不那么难受,也是有办法的,你先去洗个澡,吃过饭后我带你出门。”
第5章
其实谢三少爷从前也是瞧不起旁人吸食鸦片的,只是他交的朋友太烂,勾搭的人噱他吸一口不会成瘾,且那感觉是真真切切的醉生梦死。
于是那传说中的第一口便就这样着了道,此后再无尽头。
若是真的能就此戒掉了这玩意儿,他当然是高兴答应的,谁会想要整天迷迷糊糊度日,而且因为这鸦片的事儿,他还进了那下作的地方被人羞辱。
他被顾从周抱进了浴室,白瓷色的浴缸看着他骨头疼,他回过头瞪着顾从周,“这回你可别用冷水浇我了。”
顾从周皱起眉,瞧着他那等人更衣的模样,挑起一侧眉毛,他道:“你还当自己是个少爷?自己脱衣自己洗浴,洗完了就出来。”
顾从周说着便把他给丢在了浴室里,谢稚柳睁大着眼,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竟敢这般怠慢,这般轻视……这个……这个谢元宝。
顾从周坐在窗下的老虎椅上,宝蓝色皮面镶嵌着四五颗水晶,是他花了高价从别处买来的。
大约是少年孤苦贫窭,长到了现在他有了可以自己控制人生的权利,便喜欢上了这些奢华的玩意儿。
铂金的兰花手杖摆在一旁,顾从周听着那淅淅沥沥的水声,右腿屈着搁在左膝之上,些许光从飘纱里透入,影影倬倬跌在他的脸上,金丝边框的眼镜搁在鼻梁之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几道光影下顾从周就似一尊雕塑。
直到那门打开,浴室里的热气往外冒,他听到谢三咋咋呼呼的声音,“竟没拿衣服,谢元……顾从周你快给我拿件衣服来。”
那尊雕塑动了,捏着那朵兰花,手杖支着地缓缓起身,他垂眸看去,是比那一日更喜人的白。
他从柜子里把早已准备好的衣物递给他,谢稚柳模样是定好的,身上虽然是瘦了很多,但胜在高挑,他穿着定制的西装,绸衫贴着皮肤,他扯了一下领口。
顾从周拿了一根丝领带替他系上,又捏着他的手腕,替他把西装腕口的皱褶捋好。
谢稚柳哼了一声,小声抱怨道:“手腕还疼着呢。”
顾从周没有理睬他,谢稚柳大概生来就是多嘴的,眼珠子随便转动,看到那宝蓝色的老虎椅便说:“你那椅子可真俗气。”
顾从周松了手,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着被他妆点过一番的谢稚柳,他轻声道:“你这人也俗气。”
谢三少爷又吃了一肚子火。
他跟在顾从周身后下楼,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由管家瞧见了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斯文的小少爷可与那鬼哭狼嚎讨要着鸦片的烟鬼截然不同。
偌大的餐厅里就谢稚柳和顾从周两个人,沿袭着西式习惯,晚餐是牛排和奶油蘑菇汤,都是不合谢稚柳口味的玩意儿,他动都没动,拿着色拉盘子划拉了几片生菜吃。
顾从周见他不怎么吃,抬起头问:“不合胃口?”
谢稚柳眼睛一亮,故意拖拉声音长叹一声,“我是一点都吃不惯的。”
他期待地看着顾从周,就见顾从周点点头,说:“那多吃些色拉吧。”
谢稚柳险些又被气死。
晚饭吃得早,天还未暗他们便乘坐小汽车离开顾公馆。
上回乘坐这辆庞蒂克时没留心,这会儿才发现那司机不是中国人,他多看了几眼,便挤到顾从周身旁,压低声音悄悄问:“那是白俄人?这给你当司机得多少钱啊?”
顾从周报了个数字,谢三皱起眉瞥了顾从周几眼,“你还真吝啬。”
“这是ji,ng打细算。”
顾从周驳了一句,谢稚柳哼了一声,他又往顾从周边上坐了坐,用脚提着顾从周的小腿,揶揄道:“不过你这人虽心眼黑得很,但对我倒是不错,你赎我出来定是花了不少钱吧?”
顾督办管的就是日常琐碎之事,克勤克俭持筹握算就是他这样的人,他忍着笑,侧过头,热乎乎的气息洒在谢稚柳的耳边,他说:“赚了,赎你我是一分钱都没花。”
谢稚柳一愣,又听他说:“你个小烟鬼可不值钱。”
谢稚柳被气到躺在棺材板里不会出来了。
那辆汽车在街道上驶过,天色暗了下来,几只飞蛾围绕在亮着光的路灯上,黑色小汽车驶出了法租界,竟是来到了一处胡同里。
汽车缓缓停下,不待白俄司机下车开门,顾从周已打开了车门,手杖划过地面,他快步走到另一侧,拉开车门把里头的谢三给捞了出来。
“到了,就是这里。”
谢稚柳抬起头看去,只看到黑幽幽的胡同深处,他困惑问:“这是什么地方。”
“一处中医所,我听人说那针灸可缓解戒断时的瘾症。”
顾从周这般说着,谢三后退数步,后背抵在车门,他道:“你……你说要用针来扎我?我不要……”
他是用全身来拒绝了,顾从周拽他的手,他便整个身体趴在车身上,浑身僵硬着不肯动。
顾从周看着他这跟孩子似的耍赖撒泼模样,又瞥了眼边旁含笑的白俄司机,他上前一步,不顾谢稚柳的挣扎蹬腿,一把拦腰抱起,手上不轻不重拍着谢稚柳的屁股。
谢稚柳叫了一声,就听顾从周说:“你还闹腾,我就在这扒了你的裤子揍你。”
是大哥的威严了,谢三那草包秉着欺软怕硬的性子,在这般威胁下哼唧抽噎了几声,终究是乖乖不动了。
第6章
走进黑黢黢的巷子里,谢稚柳仰着面看着顾从周,这位多出来的便宜哥哥并未看他,走到尽头的门前停下,用脚踢开了那扇摇摇晃晃破烂不堪的木门。
谢三震惊道:“你就带我来这边治?也不知道是什么赤脚医生?”
他嘴上没有把门,这般说着额头便被敲了一指头,谢稚柳嚎了一声,捂着额头瞪顾从周,挣扎着要下来嘴里嚷嚷,“你又打我!”
他跳在地上,往前踉跄几步,顾从周要去拉他,被他一把甩开,谢稚柳扭头瞪着顾从周,骂咧道:“你凭什么打我?龟孙子!”
顾从周听到这称呼微微一愣,不怒反笑,瞧着那谢三,他说:“我是龟孙子,那你是什么?龟孙子的弟弟?”
谢稚柳脸都红了,他往前撞过去,一脑袋碰在顾从周肩膀上,他咬牙骂:“王八蛋。”
顾从周哼笑,指着谢稚柳,“王八蛋的弟弟。”
谢稚柳骂人的词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且都被顾从周加上“的弟弟”三个字,谢稚柳气的原地打转,最后还是撒泼一招,他撞得委屈,哭戚戚道:“你欺负我。”
“欺负你?我是真不敢的。”顾从周叹了口气。
他们这般斗嘴时,已经是走到了内院,前面没了路,顾从周用手杖轻打了一下谢稚柳的腿,他道:“停下来,前面不能过去。”
谢稚柳站定着这才反应过来,他往四周看去,现下所在是一个四面环屋的小院子,几处房间里透出光,昏昏暗暗的照在院子里,两边放着几个架子。
“往这边走。”顾从周去拉谢稚柳的手。
谢三回头看了一眼,问:“为什么那边不能过去?”
“那里头都是这医所里的病人。”顾从周补了一句,“和你一样的病人。”
谢稚柳便立刻消了心里的好奇,一声不吭牵着顾从周的手。
顾从周是早几日就来这里打点过了,他带着谢稚柳到了那间专门会诊的屋子里,里头面积还挺大,放了几个屏风把看诊的病人都给分开着。
屋内点了香,味道嗅着像是柑橘薄荷叶,谢稚柳鼻尖微动,便在这时突然听得一声哭嚎,一个赤着上身皮肤溃烂不堪的男子从他身前冲过来,顾从周一把揽住他搂进自己怀里,谢三都吓傻了,呆钝僵硬站立着。
他的眼珠子像是钉在了一处,目及只能看到顾从周突起的喉结,他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处,身体是在发抖,牙齿都在打颤。突觉得后脑勺被轻轻抚摸,吓破了胆子的谢三大喘一口气,仰起头目光晃过下巴嘴唇鼻梁最后撞进顾从周的一双冰潭里,他怯怯的犹豫着问:“那人……刚才那人是?”
“是吸了鸦片,像那样的就是治不好了的,回去便是等死。”顾从周的手顺着发丝而下,在谢三的后颈上揉捏,他低声道:“谢稚柳你要是想活命就乖乖听我的话,不然便也会变成那样子,浑身都是烂的。”
顾从周那厮吓人的本事是拿得出手的,把他弟弟吓得胆子都快破了,挑了挑眉,牵着这小木头人往一间空着的屏风隔断里走。
看病的老中医是个有经验的,就算是谢稚柳此刻打扮的如何人模狗样,他望了一眼便瞧出他是吸大烟的。
谢稚柳坐下后,把手递了过去,老中医搭了脉,又让谢三伸出舌头。谢稚柳“啊”了一声,舌头拉得长长的,顾从周站在他身边,目光落在他身上。
望闻问切一番,最后谢稚柳得了一副药方,中医在单子上写下鬼画符,一边写着一边吩咐,“这药方是由潞党参,金樱子等组成的,将其煎制后撇去渣滓,混入那陈酒内再煎一沸,置盖钵中勿令泄气。于瘾症前先饮一钟,瘾可不至……吃了这药之后切莫贪食海鲜生冷之类的。”1
谢稚柳听得两眼发直,下意识地看向顾从周,刚刚还被他骂王八龟孙子的人已在心里细细记下,又问道:“若是还发了瘾症该如何,可有什么缓解方法?”
“若不管用了,便可在手腕内侧外侧的内关x,ue、外关x,ue和手心手背的劳宫x,ue、合谷x,ue施诊缓解,这法子在家里便可实施,待会我让我那徒弟抓药时,给你们拿一盒银针来。”2
顾从周谢过后,轻拍了一下谢稚柳的肩膀,“走吧,和我带外头去。”
此刻的谢三实在是乖巧可人,站起身时主动拉住了顾从周的手,叫了声哥哥,又小声问:“我会好吗?”
“会的。”
“我不想变成那样。”
顾从周宽慰他道:“我也不会让你变成那样子的。”
顾从周的养父乔治曾在法租界任职,后因工作调动原因要回去,便是在轮船港口,他见到了濒死的顾从周。
传闻谢家那娼妓之子偷了家里的钱财逃了,却不知他什么也没拿,离开之后反被谢家人追打,一刀砍在了后背,是下了狠心要让他死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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