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奥林匹娅丝已经彻底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无意识着策着马匹跟上所有人,在真正进入培拉城后,精致的华厦、商业街、住宅区错落却分明──匠人、建筑师们精心砌成的笔直的大理石蓝白方格街道让造型百花齐放的豪宅一时间也看着更为规整了。
一种陌生又前所未有的时空错乱感在心中泛起圈圈涟漪。她之前不曾认真观察培拉城的景致,更多时候是生活在宫殿中,而最后且最重要的是──就像是一种魔法、一种催眠,当身边的人都抱持着一种你离开了十三年、你距离我们有十三年的鸿沟之时,距离她不过一个月之前的记忆逐渐泛黄、飘渺起来。
可笑也可叹,她曾经花费许多时间去适应这一切,现在则形同从零开始。
「咦──哥哥!」一声充满活力与孩子气的呼唤声在奥林匹娅丝耳中格外的清晰,直达心坎,鬼使神差般的,奥林匹娅丝顺着声音源头看去──
「……」那个女孩嘴巴动了动,可以看出因为迟疑,声音被风以及重重人墙覆盖,鬓边几丝较长的鬈发因为汗水与风而黏在面颊上。
贝隆尼斯在一旁用肯定的语气问:「亚历山大,这位是你的姊妹吗?」
女孩把脸上那碍事的头发拨到一旁,「是──是妈妈!」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年幼的公主眼中焕发出了光彩,像打铁铺中的炉子那一瞬间窜起的火舌,但颜色是黄昏云霞时会出现的紫色,耀眼极了。所有事物都淡化为迷雾成为她的背景,她跳下马背,绑成一束的头发调皮地甩动着,接着一面惊喜的叫唤着一面冲着奥林匹娅丝跑过来。
奥林匹娅丝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大街上与那娇小、浑身上下却蓄满精力的女孩相拥着,「艾吉莉亚……艾吉莉亚!」她激动地亲吻着女孩的面颊,满怀诚意的感谢着诸神,不管是哪一位。女孩在她怀中咯咯笑着,她可以相当确信这是一个健康且强壮的孩子,他们紧贴着的胸让她可以感受到对方有力规整的心跳,和那阵快意笑声自腹部、胸腔而上的共鸣。
「妈妈,你总算回来了。」艾吉莉亚扭扭捏捏的试探,「那么你原谅爸爸了吗?」
「当然。」心不在焉的点头,捧着女儿的脸恨不得拿着放大镜细看清楚。
艾吉莉亚大为惊喜:「那么你们以后不会再吵架了对吧?」
「当然。」美丽的一双眼、脸颊上的点点雀斑、翘起的嘴唇、耳廓上的痣……她看着看着,眼前闪过的一幕是她记忆中的艾吉莉亚,那躺在婴儿床上握紧拳头打着呵欠的宝宝。
奥林匹娅丝的有求必应惹得艾吉莉亚更为高兴了,她勾着奥林匹娅丝的手,「我喜欢这个发型,方便的很──妈妈,我可以像你一样剪短发吗?」
亚历山大皱着眉头,奥林匹娅丝一样是点头说:「当然。」一面伸手轻抚着女儿的头,目光像是看着甚么稀世珍宝。
※※※
「公主,」侍女气喘吁吁的跑进卧室,「艾吉莉亚公主不见了。」
克丽奥佩脱拉的担忧仅仅是一个瞬间,毕竟妹妹的前科累累,禁足令确实没什么用,她收拾手边的细活,「照护艾吉莉亚的保母呢?」
侍女面有难色,「他们……他们所有人都闹肚子疼。」
十有八九又是妹妹在调皮了,克丽奥佩脱拉叹了口气。「你们去找她,待会莱妮丝会过来陪我,我就待在房间。」
克丽奥佩脱拉公主也确实规矩得挑不出甚么错处,因此他们离开一下不至于造成甚么问题,因此侍女招呼着其他人便离开了。
但包括克丽奥佩脱拉在内的几个人不知道的是,这个无视自己父亲禁足令偷溜出宫玩耍的女孩,此刻人却是要回到宫殿的路上。
……
艾吉莉亚公主此刻就是这么大喇喇地领着自己身分足具争议性的母亲往培拉王宫的正门口,那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狮子镇守于门的两侧,拱门也浮刻着王族纹饰两名卫兵一手提盾一手持着七呎长矛,卫兵脸色精彩着,艾吉莉亚将这表情作为自己得意的依据,喝令他们打开门。在公主想来,她的母亲理所当然可以回家,而且必须以夺人眼球的回归式打得欧律狄刻那个讨厌的女人措手不及,奥林匹娅丝则沉浸在与女儿重逢的喜悦中任由她摆布。
不管是好的那一方面还是坏的那一方面,起码引起注意力这一点艾吉莉亚的做法绝对是成功的,奥林匹娅丝的存在彻底抢走了其他人的风采,克雷塔斯乐得如此,这一路上他都在苦恼着为何要与亚历山大等人相认──结果就是他为马其顿带回了灾厄女神!
在克雷塔斯的设想,待会他理所当然会与领头的那两个女人分道扬镳,而且距离是越远越好,他们搭在一起,谁知道腓力会不会把怒气又出在他的身上?一面想又一面偷瞧了眼神色不愠的亚历山大等人,他猜想这阵忧虑所有人都是有的。
卫兵们无所适从,最后还是选择让他们进入,艾吉莉亚像雄狮,趾高气昂的牵着奥林匹娅丝通过拱门进入王宫,接着最让人措手不及的情况发生了──
「爸爸,你今天回来的真早!」惟恐天下不乱的公主对着自己父亲挥舞着空出来的那一只手。
克雷塔斯都想连声大骂几句脏话了,这个时候不该是在校场上操练士兵又或者……算了,克雷塔斯重重吐了口气,他早该知道跟着这群人不会碰上甚么好事。
……
至于奥林匹娅丝,则是脱离了一个情绪震荡之后又陷入了另一个震惊中。
她没办法让自己转移目光,反倒像个傻子一般呆望着对方。
他变了很多,战争带来的一道又一道的伤疤或白或紫或红的交错在脸部、手、腿──他走路一拐一拐的,因为瘸了一只腿,在这个满目疮痍的时空中,这一处著名的创伤依然巧合地出现了,另外,他身子壮实──或者直白点说是胖了不少,这些宴会中总是毫无自律的狂饮狂吃的战士们总是难逃这个结果,松垮的衣襬在腰间以皮带系着,正好勒出了些微凸起的弧度……他的变化是这样的大,但她还是一眼认出对方了。
而毫无疑问的,在她十几年来所接受到的审美观中,这副模样与英俊沾不上点边。
但当对方走近时,她的心跳依旧不受控制的强烈的震荡着,震得她的耳膜都在叫嚣鼓动,她不能撒谎说是这具身体留下的反应,因为任谁都知道腓力与昔时的第四王后厌恶彼此──
没错,厌恶彼此。
腓力的视线全然是向着艾吉莉亚的,彷佛并肩与艾吉莉亚站着的她不存在。
「小ㄚ头,刚才你姊姊的侍女像迷路的羊群一样闷头在宫里乱窜着只为了找到你,你可是又跑到哪边玩啊?」
「我觉得闷,出去逛一逛。」
腓力半无奈半溺爱的拧了下女儿的鼻子,惹来对方的挣扎,但腓力只是得意的大笑着,「下次再乱跑,我让人把你房门封上木条。」
「你遗漏了窗子!」艾吉莉亚自信的说:「否则我会爬窗子跳到床边的梧桐树上溜走。」当她的父亲拉着她要往宫殿门口走时,艾吉莉亚回头望了被遗忘在后头的奥林匹娅丝,「爸爸──妈妈回来了!」
腓力含糊的嗯了一声,当中饱含不耐,当艾吉莉亚进一步要求腓力应该欢迎奥林匹娅丝回家时,腓力说:「当然欢迎,她可以尽情的住在培拉宫殿。」虽是这么说,但旁人绝不认为腓力如字面意义上那样欢迎前妻。
或许这对艾吉莉亚来说已经是个很大的让步了,艾吉莉亚心满意足的与自己父亲手牵手离开。
奥林匹娅丝愣愣地望着离去的父女的背影,风很大,卷起的砂石打在了她穿着凉鞋的脚上。
亚历山大牵着她的手,这让她惊觉到冬季即将降临,这个一直以来体温都偏高的孩子的掌心相当的温暖。
「母亲,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