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养虎为患,用在腓力与亚历山卓这两位国王的身上算得上贴切。
马其顿国王腓力年轻时以人质身分待在底比斯,间接从那位著名的底比斯将军伊巴密农达手中偷师到了不少军事知识,日后在登基为马其顿国王后,底比斯忙于与雅典、斯巴达对抗更是令马其顿趁势强大了起来。
至于摩罗西亚的亚历山卓,这段日子特诺斯时不时的拜访,她东拼西凑之下也得出了一个官方版本:亚历山卓早年也是跟在腓力身边学习的,之后也是在这位国王的扶持下登基为摩罗西亚王,但没有多久,摩罗西亚趁着马其顿目标还放在南部与希腊城邦们搅和时悄悄的增强实力,并逐渐脱离了马其顿的箝制,打着「不愿受到马其顿人奴役」的旗号,拉拢起其他希腊城邦,从而形成如百年前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一般的两方抗衡局势。
只是这一次两集团的不再以雅典、斯巴达为主,而是马其顿、摩罗西亚这两个北方邻居。
而腓力与亚历山卓这两只「老虎」,或许是因为伯罗奔尼撒战争的殷鉴不远,因此两方人难分难舍的厮杀一阵后,意识到无法在短时间将彼此消灭甚至可能弄得两败俱伤导致新势力坐大,两方人旋即悬崖勒马、在前年签订了五年的休战合约。
合约的内容相当有诚意的承认了彼此所掌握的霸权,而这一次摩罗西亚国王要教训雅典的背叛,马其顿更是派了一支百人重装骑兵来协助──尽管人数不多,但政治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显示在雅典的这一次内乱中,马其顿是遵守合约而不会去助长雅典反摩罗西亚的局势。
有着另一派强权马其顿的默许,摩罗西亚国王所率领的联军以着相当快的速度、毫无阻拦的通过了玻俄提亚,沿途在麦加拉与底比斯的援军会合,接着这支万人军队进入了雅典的阿卡奈平原,一如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斯巴达国王阿西达穆斯二世的策略,亚历山卓将军营驻扎于阿卡奈的高处,并以阿卡奈为中心进行攻击。
……
摩罗西亚士兵押解了数名灰头土脸的青年,为首的那一位青年不甘示弱的瞪着这些进犯他们家园的敌人,视线落到后头,来不及收成的庄稼为这些野蛮人所有,那些用驼兽拉着的拖车上,麦作被捆成了大堆摆放着,在斜阳照射下格外显目,像是灿灿的金饰。
多灾多难的阿卡奈相继经历了希波战争时的波斯大军的侵略,而后是伯罗奔尼撒战争时斯巴达大军的蹂.躏──这些遥远泛黄了的记忆对于年轻一辈的阿卡奈人来说是属于历史的一部份,多是从耆老口中听说。
阿卡奈的青年面对数量庞大的敌军来犯,而上城却是迟迟没有组织援军解救他们的困境,这群英勇的青年将妇孺安置在要塞中,并自发组织成军队对大军发起了游击攻势。
但一来两方人数差距大,联军的损害微乎其微,二来游击多来几次敌人也就多了防范,就在这一日午后,一支游击队落入了敌人部下的陷阱,包括队长在内的近百名阿卡奈人遭到俘虏。
「你就是他们队长?」青年被两名士兵架着半拖半扯的来到了一个将领面前。
「我们国王在跟你说话。」右边的士兵踢了他一脚。
他朝地面吐了口口水,那口水中有丝丝的血痕,接着他视线偏移到了联军统帅的身上,「是又如何?」
映入眼帘是一位金发男性,正坐在行军椅上支着头看向他,他没有回避对方的眼神,大胆地打量着──摩罗西亚的亚历山卓,与传言一样,这个国王有张俊美的面孔,怪不得可以靠着上了马其顿腓力的床陪到今天这个位子……他恨恨地想着。
摩罗西亚国王勾出冷笑,但语气可以听得出来并没有被他的挑衅眼神激怒,「你很年轻。」
他回以沉默,对方继续说:「我素来敬重你们雅典人的傲气。」语带含意的一个停顿后,国王身边的将领们哈哈大笑起来。
他忍不住大吼,「既然知道,那么你们就胆颤心惊的等着,我们雅典人──不,不只,所有的希腊人都会反抗你们!」他的话语得到了又一个拳头,左脸颊颧骨生生的痛。
「不、不──停手。」摩罗西亚国王懒洋洋地挥手制止,然后身子压得更低与他对视,「我敬佩你的勇气,但勇气得要加上智慧,否则只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你这一支小军队是无法抵御我的大军,我现在给你一条路,投降,并且说服城内的人民服从于我,那么我必定不会动你们一根汗毛。」
青年无可避免的迟疑了。
亚历山卓国王再接再厉,「我可以选择屠城、将你的亲友卖给奴隶商作为我的军赏……但一直以来,我视雅典为我的兄弟,宽厚的礼遇你们任何一人。这一回如果不是你们雅典无礼在先,我必然不会举兵来犯。只要你们具备足够的诚意坦承自己的过错,我承诺你们的人身安全,更将我所掠夺到的所有归还于你们。」
青年瞪大眼,他注意到其他人同样如此,但他是又惊又喜,其他人眼中则是写满不认同,显然这是国王未经讨论过就自行提出的条款,毫无疑问,这个承诺相当宽厚……
他一咬牙,「好。但要给我一些时间。」
……
在这一场战役中代表马其顿国王、率领骑兵的是马其顿贵族克雷塔斯,而他此刻他的副手则是利西马科斯。
克雷塔斯叹了口气,跳下马背。就在不久前他主动要求领着一支轻骑兵将漏网之鱼抓回,亚历山卓毫不犹豫地应允了。
但游击军的威力不强、往往打了就跑,这一回被诱捕了近百个,逃跑的那几十个也毫无纪律,很快的不是死在骑枪下就是被他们揪住了。
实在是毫无挑战性。
克雷塔斯随口指派了一人去负责处理这些雅典士兵,一个人到了军营的角落生闷气──别说这些糟糕的雅典反抗军,亚历山卓的策略温温吞吞的,比较之下他更习惯在战场中恣意战斗,在这里他觉得无用武之地、全然是在浪费时间。
「克雷塔斯,你这是怎么了?」利西马科斯在后方问到。
利西马科斯总是笑口常开,克雷塔斯也挺喜欢这个爱笑家伙的,因此利西马科斯作为他的副手是没什么需要异议。但这个时候的他心情特别的糟糕,实在不希望对方来骚扰他。
「我没事。」他语气可听不上好。
利西马科斯扯住他,「实际上不只今天,打从你带着军队从培拉出发的时候我就见你闷闷不乐了,是出了甚么事吗?」
「去你的,你不能走远点别吵我吗?」
克雷塔斯多数的朋友会在这个时候给他一拳,但利西马科斯显然不在其中,自顾自地走到他面前,「我听说了一些事……是关于克丽奥佩脱拉公主的。」
克雷塔斯总算给出了反应,「该死,是哪个家伙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毕竟这种事不可能会是个秘密。再说了,你钟情于公主,这难道是甚么难以启齿的事?」
「当然不是。」克雷塔斯摘下遮面式盔甲,抹了把脸将汗水拭去,「我只是无法理解腓力在想甚么……」腓力拒绝他的递出的婚约,还大发雷霆,软禁了克丽奥佩脱拉并让他带着军队加入了摩罗西亚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用意无疑是要让他们俩被隔得远远的。
「我听说腓力想让公主嫁给自己的舅舅,」被克雷塔斯瞪了一眼,利西马科斯短暂的一个停顿后继续说:「或是达尔达尼亚的国王。」
克雷塔斯高高的咒骂了一声,「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那个新王后的计策吗……」他再度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
「克丽雅,我先回去了!」
当听说了莱妮丝要找克丽奥佩脱拉,艾吉莉亚从座位上站起身、嘟起双唇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艾吉莉亚无法理解克丽奥佩脱拉和亚历山大为甚么会与这个处处要与他们的妈妈作对的女人关系这样亲近。
克丽奥佩脱拉一如既往地勾起嘴角露出温柔的笑靥而没有多说甚么。
艾吉莉亚与她、与亚历山大不同,莱妮丝前些年生了重病,艾吉莉亚对于自己襁褓阶段短暂照护过自己的莱妮丝自然没有印象,腓力之后为艾吉莉亚挑选的褓姆性格也没有莱妮丝这样强势、果敢,无法落实腓力的「让艾吉莉亚远离波吕希纳」的要求,他们的舅舅、摩罗西亚的亚历山卓的背叛以及强势的崛起使得国王大半时间都在打仗,一直到前年与亚历山卓签立五年休战合约、归国时才发现到艾吉莉亚与母亲关系极好。
但也来不及了,艾吉莉亚与他们的母亲深爱彼此,因为对妮刻希波利斯的愧疚以及艾吉莉亚讨喜的性格,母亲对艾吉莉亚的宠爱几乎要超过了亚历山大,如果不是艾吉莉亚坚持要留在培拉的王宫「教训欧律狄刻」,母亲早早就带着艾吉莉亚回摩罗西亚去了。
同样的,艾吉莉亚深受母亲的影响,不喜欢任何「无趣乏味、专门折腾自己手指的女红」,更常与亚历山大身边年纪小一些的男孩子玩在一起,父亲试着纠正、但他又是这样的难以拒绝艾吉莉亚──结果就是她和亚历山大承担起了训导的责任。
艾吉莉亚跺脚,「不要这样看我,再这样我就不跟爸爸说要解除你的禁足令──」发现这句话的效用不大,艾吉莉亚气呼呼地大声说:「你和亚历山大真是讨厌,妈妈不喜欢莱妮丝,你们不应该跟她走这么近!」
「艾吉莉亚。」克丽奥佩脱拉仅仅是一个语气平静地叫唤,但艾吉莉亚终归是懂她的想法的,不敢再抱怨太多,提起裙摆就小跑步离开了房间。
房外的莱妮丝必定将艾吉莉亚的话听的一清二楚,「白白浪费她那美丽的脸蛋了──」莱妮丝吐了口气,克丽奥佩脱拉赶忙上前搀扶,两个人缓步到了卧榻边坐下,莱妮丝责怪的看着她,「克丽雅,你应该要向她说实话,告诉她她不是波吕希娜的孩子。你看看艾吉莉亚如今成了甚么样子?没一点像是她的生母。」
克丽奥佩脱拉叹了口气,「艾吉莉亚已经知道了。」
莱妮丝皱眉,又说了几句波吕希娜的坏话,但见克丽奥佩脱拉不为所动,她只得转了个话题,「你应该知道,我的弟弟目前在雅典。」莱妮丝见公主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问:「我不管你父亲腓力是怎么想的,你呢,克丽雅?」
克丽奥佩脱拉有些狼狈的看了自小照顾她的莱妮丝一眼。
「实际上,这次让克雷塔斯到雅典作战是我去向腓力求来的。在与公主你见面前,我一方面在心中责备自己的多疑与严苛,一方面却又无法排除这阵疑虑──而现在我看到了。这不是沉浸在恋爱中的人会有的反应,但克雷塔斯告诉我的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说你们两情相悦。」
她想要伪装,但在这个关系最亲近的长辈面前,她发现自己别无他法。「莱妮丝,原谅我……」
经过了长久的沉默,莱妮丝叹气,「我以为我会大发雷霆,你知道克雷塔斯不只是我的弟弟,更像我自己的孩子。」但克丽奥佩脱拉何尝不是她自小护到大的、视如己出的女孩?「向克雷塔斯坦承吧,既然腓力反对,你的心也不在他的身上,那么就请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把你们宫中的那一套算计在我弟弟身上。」
克丽奥佩脱拉羞愧的低下头,「谢谢你,莱妮丝。我会对克雷塔斯坦言的。」
※※※
奥林匹娅丝被人从睡梦中唤醒时,脑袋还没怎么清醒,在昏暗的房间瞪着这位不速之客──他下巴都蓄着浓密的大胡子,在这里相当常见的装扮。以往她不大能准确辨认年龄与相貌,不过似乎在这待久了,她还是猜测的出来这人年龄少说有四十岁。
另一方面,她确定自己对这个访客没印象。
「夫人,很抱歉打扰了你。」
她坐起身子,间隔了一秒猜想这个人的来意──难道是特诺斯找来、协助她离开摩罗西亚的帮手?
月黑风高确实是个合适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