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摁住门把手,又忍不住说,睡觉把被子盖好,不要露半个屁股在外面,这里没有木屋那么暖。
你很啰嗦。小千梧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才是多穿点好吧,外头就是冰天雪地,还穿着袜子,脚冻掉哦。
江沉笑笑,伸手推门。
门把手按下的一瞬,小千梧的声音又忽然在他耳后响起,拉。
江沉于是改势为拉,门开的一瞬,外头呼呼的风雪就灌了进来。他下意识眯起眼,一步踏出去立刻反手关上门,在还有一条缝时又忍不住回头,想再看一眼小千梧。
然而手上门的触感消失了,回过神来时,自己穿着棉袜踩在冰雪里,身后是小木屋起居室的落地拉窗,隔着拉窗,里面正凑在一起做早饭的几个人都是一惊。
太冷了,江沉赶紧绕回屋前门进去。
沈柔第一时间怒目转向彭彭,你们不是说他发烧在屋里昏睡吗?
是啊。彭彭瞪大着眼,没有半点说谎被戳到脸上的不自在,反而瞪着江沉,你什么时候跑出去了你??还还还穿着袜子??烧糊涂了吧!怎么不直接去打雪橇!
茶几已经回到了正常的位置,钟离冶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沉一眼,江沉明白过来,只不动声色地穿上棉拖鞋道:出去吃了一口雪,下面太干热,有点熬不住了。
他开口时嗓子哑成一片,青色一片眼圈里写满了疲惫,倒真像那么回事。
沈柔只得咽下怒意,改皱眉道:算你赶上,粥刚好,盛一碗吧。
屈樱已经把粥盛了出来,用勺子简单舀一舀,走过来放进江沉手心,安心喝粥吧,别太担心了,没事。
江沉宽慰一笑,有你们这些队友,确实安心。
他说罢便一个人窝进沙发小口喝着粥,彭彭在身后跟钟离冶嘀咕道:你有没有觉得千梧走后他人变软和了。
是人变木了才对。钟离冶轻声叹气,他得是脑子木了才会遵循礼貌说两句软话。
彭彭恍然,有道理啊。
老男人笑着说,你们队伍氛围真的很好。不过邵雷在时我们也相处的很愉快,虽然年龄差很多,但那小子是跟谁都能相处舒服的性格。
江沉抱着粥碗,又止不住地开始走神。
不知为何,刚才在最后踏出门的某个瞬间,他好像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千梧的气息。好像在他背后的不是小妖怪,而是真真正正的千梧,可惜他一步踏出,再回头时身后的里世界已经消失了。
想着想着,思维渐渐地涣散开。一宿未合眼的疲惫夹着感冒发烧的势头袭来,江沉几乎是下意识地放下了粥碗,把两条长腿也架上沙发,枕着扶手昏昏睡了过去。
梦里果不其然是小时候,无数个记忆碎片飞快地拼接,他与千梧在老宅的走廊上躲勤务兵,千梧坐在书房的楼梯上喝妈妈煮的巧克力,还有千梧刚刚报道那天,站在讲台上奶声奶气地说,我叫千梧。
千梧第一次冲他伸出手,是那天日落,他带着他一起爬上食堂的楼顶,指着多福山在江水上的影子说,山也有时不想撑在那里。
山也有时,不想撑在那里。
汗意瞬间从茂密的发间钻出,江沉被一阵心悸猛地拉回现实,反应过来时已经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冷汗爬满全身,心跳在胸腔里咚咚咚,太阳穴炸开似地疼。
明明好像只有很短的几个梦境片段,但他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外面一片金光,不像是正午,倒像是邻近夕阳。
钟表指向了下午5:35。
身后那几个人还在桌子旁边低声讨论着线索,桌上摆满了他们今天一整天翻出来的东西。
彭彭说,所以据你推测,现在是十一月是吗?
嗯。老男人说,看日头是的。
屈樱问,十一月的日落一般在几点?要日落多久呢?
每个地方都不太一样,这里我估计要在五点半之后到六点之间了,日落也就不到十分钟吧。你们队的人怎么一直在关心日落?
九分钟。江沉一下子站起来。
身后的人吓一跳,屈樱愣了一会才说,说什么呢?
字条上明明写的是,日落的第八分钟,哪来的九?
江沉心跳仍然很快,冷汗像是要把他人打透了,他猛一下起身才觉得眩晕,还有前心贴后心的饿。
但他顾不上踉跄,只匆匆说道:每天的日落有九分钟,从第二分钟起到第九分钟,在这八分钟里,是多福山在偷懒,灵魂从山体里溜出来。它也有时不想撑在那。
江沉越说声音越低,黑眸深处却仿佛有一簇光,愈发坚定。
说罢,他缓缓转身,望着外面夕阳之下的雪山。
在这八分钟里,山或许也不想撑在那。
多福山是什么山?双马尾皱眉道:外面的雪山叫多福山?你是不是搜到了什么线索?
江沉不再回答了,他轻轻阖上眼,记忆中千梧温暖而清稚的笑容犹在眼前,他终于想起那年那天那时。
那天最后给千梧桃子吃时,他扫到过一眼手表,不知为何,那细枝末节的记忆在此刻忽然无比清晰。
差一点点,晚上六点。
差一点晚上六点,落日沉入江水,那就是他们两人往后余生的开端。
江沉,你还好吗?屈樱试探地走上来,拉了他的胳膊一下,你是不是睡觉做梦了?你整个人在哆嗦,你烧得太严重了。
钟离冶闻言也走过来要伸手探他额头,然而江沉却躲开了。他仿佛一个逼近真相的孩子,一边看着外面的雪山,一边不断回头瞟着时钟,他反复吞咽吐沫,只等着那一刻。
另外三个玩家很默契地没有出声,双马尾不知道跟沈柔说了什么,沈柔也没有继续追问。
七个人一起安安静静等到时钟指向5:50之后,江沉不再看时间了,他回过头看向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落日将远处的雪山投出一道昏暗而庞大的影子,那道落在雪原上的影子却随着日落偏移而无声地发生变化。昨天那时他们或许还在路上,但此刻隔窗远望,却十分清晰。
山体的影子不断变得瘦削,最终像是被突兀切断的一个瘦削的肩膀。
江沉忽然勾起了嘴角。
多福山。他低声道。
双马尾终于按捺不住,到底怎么回事?
江沉看着远处的山影随日落缓缓变化,许久,在心里终于做了一个猜测。
机窍在茶几下,你们把茶几竖起来,地毯上有门把手,推一下门把手,能进入里世界。里世界是书房,或许邵雷就在里面。他如实道。
彭彭三人闻言吓了一跳,钟离冶冲他挑眉,显然不理解他为什么直接说了出来。
江沉却没多做解释,他平静地看着另外三人搬开茶几,推动地毯,紧接着在他眼前消失。
疯了你!屈樱跑过来,手按在门把手上却又犹豫,就不怕他们伤害千梧!
千梧现在不在书房里。江沉顿了顿,我猜,小千梧和真正的千梧无法同时出现。
他说着,伸手覆盖上那处毛茸茸的门把手图案,稍作停顿。
耳边仿佛又响起今天早上从暗门出来前,小千梧在他身后说的那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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