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铎想,菜市场里那些三句话不离自己儿子的阿姨们,大概和他是一个心态。
江弛予注意到郁铎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了,从课本里抬起头来,问:在看什么?
其实在郁铎面前,江弛予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认真,就算在学习,也会分一缕神在郁铎身上。
没什么。郁铎眨了眨眼,将文件夹往桌上一摊,在江弛予对面坐了下来。
明天真的不需要我一起去吗?江弛予将面前的课本合上,又从书堆里抽了一本新的出来摊开,问郁铎。
正常情况下,一般是江弛予和郁铎一起去出差,但他最近要复习考试,实在匀不出时间。
不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郁铎的目光随着江弛予翻书的手指移动,这本书里全是英文,他连书名上的几个大字都没整明白。
郁铎又补充了一句:你就在家认真学习吧,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
江弛予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手上的课本又哗哗翻过了几页。
就在江弛予翻页间,一张A4大小的纸露了出来。江弛予没想到这张纸会夹在这本书里,为了不让郁铎看到,飞快地翻过下一页。
郁铎眼尖,一下子就在弯弯勾勾的洋文里看见了几个熟悉的中文字,一把将江弛予的手按了下来。
赴美交换生申请郁铎将纸从书页里抽出来,打量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就是去美国当交换生的申请表。江弛予松开手,如实答道。他原本也没有瞒着郁铎的意思,只是想先等自己考虑清楚了再说。
这张表是之前郁铎和Rebecca相亲的那段时间,自己一时冲动去找教务处领的,现在选拔考试在即,他又有些犹豫。
这个表格是做什么的?郁铎敏锐地捕捉到了美国这两个字,问:填了这个表就能去国外读书了?
哪有这么容易。江弛予被郁铎的反应逗笑了,他将表格从郁铎的手里拿回来,说道:全系只有两个名额,要考试的。
接下来江弛予又花了一点时间,向郁铎详细介绍了这个交换项目是怎么回事。简单说来,就是通过选拔考试的学生,大四这一年将去美国的合作学校交换学习,如果过程顺利的话,还能直接申请合作大学的研究生。
江弛予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学校里不少同学都在争取,竞争十分激烈。
郁铎听完,还没来得及表态,孙姐从门外路过,听了一耳朵,大惊小怪道:我们江总要读研究生啦?
江弛予笑着说道:早得很,还没影的事儿,而且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去。
话虽这么说,江弛予是有在好好考虑这件事的,否则他也不会留着这张申请表。
为什么不去?郁铎一听这话,眉头就皱了起来。郁铎对留学这件事一窍不通,海外名校除了哈佛剑桥其余的一个都没听过,他不清楚出去一趟能给江弛予带来什么好处,在他朴素的价值观里,能去外国读书,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他不允许江弛予错过这个机会,于是说道:接下来公司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再找人接手,你安心准备考试就是了。
江弛予见郁铎说风就是雨的,玩笑道:你就这么急着送我走呢?
说什么傻话,有机会就要把握。说着,郁铎笑了起来:我还没见过活的海归呢,还是研究生,哎,我问你,那个硕士和研究生是一个东西吗?
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江弛予见郁铎又自作主张地替他做了决定,说道:留学要花很大一笔钱,郊区给我娶媳妇的一套房就这么没了。而且现在出国留学的人多了,外国学历也没什么稀罕,这笔钱花出去,还不一定有什么回报。
读书人的事,哪能只看重回报?郁铎不认同江弛予的这个看法:再说,花出去的钱我都记着,等你回来再替我赚回来。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想起江弛予曾经为了减轻他的负担,选择留在H市读大学的事,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江弛予这些年读书创业两不误,看上去是很风光,但每天公司学校两头跑,没有一天真正安心地学习过。
于是他放缓了语调,胡乱薅了一把江弛予的头发,笑着说道:放心去吧,现在我们家的条件比过去好多了,出国读个几年书,还是供得起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江弛予抓住郁铎的手,说道。
郁铎任由江弛予握着自己的手,问:那你担心什么?
我是放心不下你。
江弛予松开郁铎的手,把这句话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第48章依赖
留下这句话,第二天郁铎就出差去了。
不少和郁铎有过合作的材料商包工头都在S省,他们听说郁铎过来出差,争先恐后地给他打来了电话。
在工地上,郁铎是个受夹板气的乙方,然而到了材料商的地盘,他就成了人人争相接待的金主爸爸,每天清晨在酒店里一睁眼,手机里就是数不清的邀约,恨不得一日三餐都拴在饭局上。
几天下来,郁铎就觉得自己有些虚不受补。
晚上郁铎在电话里和江弛予说起自己这几天的经历,简直是苦不堪言。江弛予调侃他过惯了苦日子,没有当甲方的命。
出差的这些天,江弛予每天晚上都会打来一通电话。公司里的事情郁铎在出门前就安排妥当,所以这通电话也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主要就是闲聊几句各自当天的情况。
兄弟之间这么黏糊可不像回事,郁铎时常在想,自己是不是太纵着他了,还是要适当和他保持一些距离感。
但是当下一次电话响起时,他还是会第一时间接起来。
今天还发生了一件事。郁铎斟酌了片刻,决定还是先和江弛予透个底:和四毛有关。
四毛?江弛予有些惊讶,郁铎远在S省,有什么事会和四毛有关系。
原来这些天同厂商接触下来,不知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明里暗里给郁铎透露了很多讯息。
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四毛有问题。
四毛和郁铎认识的时间,说起来比江弛予还要长一些。当年他和郁铎一样,都是陈力手里的小工。
四毛年龄稍长,入行时间也比郁铎早一些,再加上他又是一个热心肠,一开始就对郁铎很是照顾。
后来陈力出事,四毛一路支持着郁铎出来创业,公司刚成立那年,他不但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还回老家借了一大笔钱。
四毛当年出来跟着工头学水电,只是生活所迫,本人志不在此。所以公司步上正轨之后,郁铎就安排他跟着采购经理,协助处理项目上的材料采购。
然而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众所周知,采购部是一个油水很高的部门,想要从中谋取私利,有很大的可操作空间。正是因为如此,郁铎才在这个位置上放了一个自己信任的人,四毛的工作职责与其说是协助,不如说是监督。
但现在来看,四毛这个环节可能出现了很大的纰漏。材料商们不好明说,但通过他们的各种表现,郁铎猜测四毛私底下没少干索要贿赂,收取好处,虚构报价获利这样的勾当。
江弛予听完郁铎的转述之后,问:你相信他会这么做吗?
现在确实只是别人的一面之词。郁铎道。
话虽这么说,郁铎知道这件事不会是无风起浪。材料商和公司采购人员之间有一套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如果不太过分,他们不会冒风险在对方老板面前捅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