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长相周正,身上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天都主动帮忙收拾餐厅卫生。所以店里的员工不但没有驱赶他,反而对他照顾有加。
在郁铎的注视下,江弛予动作麻利地收拾完了一张桌子。他将餐盘收到归置处的同时,把一只客人不要的汉堡收了起来。
那是一块别人一口都没动过的汉堡,甚至连包装纸都没有打开过。
这一幕窗外的那个人一定是看到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毕竟对他而言能活着就已经足够。他无所谓那个人会不会进来找他翻旧帐,也没有心思去顾及他的目光中透露出的究竟是厌恶还是鄙夷。
江弛予收拾完第三张桌子的时候,窗外的小三轮上已不见那个人的踪影。在店员稀稀拉拉的欢迎光临声中,一道人影来到自己面前。
郁铎刚从工地里出来,口袋里装着卷尺,腰上别着头盔,脚上还穿着一双劳保雨靴,黑色羽绒服上满是泥点子。他这身打扮一进门,就引来了客人的侧目,一看就是游走在各个工地的流氓混子。
郁铎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小子,自己这辈子大概都不会踏进这个两片面包夹着一块肉就要卖十多块钱的地方。
郁铎再见江弛予,没有像前几次那样二话不说直接动手,而是来到他面前道:这是另谋高就了?
江弛予听出了郁铎话中的嘲讽,他没有搭理他,转身来到另一张桌子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郁铎不依不挠地追了上去。
江弛予这才放下餐盘,指了指椅子上自己的所有家当:你都看到了。
郁铎怎么会不明白,他不过是在明知故问。郁铎刚进门的时候,确实是想好好奚落这小子一番,但话一出口又突然没了兴致。
这个城市里有太多漂泊无依的人,家里的一盏灯,头顶的一片瓦,对他们而言都是奢望。就连郁铎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郁铎上下打量了江弛予一圈,问:你今年几岁了?
江弛予不知这个人又想做什么,但还是如实答道:十七。
不出郁铎所料,这个孩子果然还没有成年。
叫什么名字?郁铎又问。
郁铎冷硬的态度让江弛予想起了警察录口供的那个晚上,但他不是太在意,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郁铎也没有继续问他江弛予这三个字要怎么写,想来也不大关心。他想起了那天白布下那只没有血色的手,于是问道:那天的那个人真的是你妈?
江弛予点了点头。
没由来的,郁铎觉得这小子这次没有骗他。
你的家人呢?郁铎问。
江弛予顿了顿,答道:我没有家人。
江弛予这句话半真半假,他在H市其实还有家人。江弛予从小就没有父亲,一直跟着江小青生活。现在母亲死了,他就成了孤儿一个。
江小青死后,舅舅为了夜总会那点赔偿金,成为了江弛予的监护人。江小青的这个弟弟也不是什么好鸟,好吃懒做,赌博成性,一家五口靠着舅妈微薄的薪资过生活,自然不会对江弛予这个便宜外甥有什么好脸色。
冷言冷语是家常便饭,时不时还会拳打脚踢,春节期间舅舅酒后又动起了手,江弛予不愿再忍受,找了个机会溜了出来。
郁铎料想这小子没有说实话,但他也无所谓。郁铎偏头思索了一番,伸手拎起了那只半新不旧的行李袋:跟我来。
你要做什么?江弛予瞬间警惕起来,他眼疾手快,伸手拉住了袋子的另一头。
郁铎转身看向身后如临大敌的男孩,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地松了手。
你都破落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值得被我骗的?郁铎笑容中有几分嘲讽,说完,他不等江弛予反应,扭头就往店外走去:我那里有地方可以落脚,想来就跟上。
于是江弛予就这么带着自己的所有家当,坐上了郁铎的三轮车后斗。
车后斗里堆满了水管配件,郁铎将四处散落的不锈钢弯头拢成一堆,勉强给江弛予腾出了一个空位。
坐稳了。三轮车加装了马达,郁铎脚下没怎么费力,一踩就蹿出了老远。
小三轮以天为盖,四面漏风,冬夜的寒风像小刀子一样抽在脸上,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就被冻得麻木。
也许是刚从开足了暖气的麦当劳里出来,江弛予的心是热的,身体是暖的,并不觉得冷。
他还没问面前的这个人要带自己去向哪里,甚至不清楚他安没安好心,这台小小的三轮车就载着他汇进城市辉煌的灯火,将他所经历过的所有黑暗,都远远抛在身后。
第6章存下点钱就走
事实证明,在郁铎这里,什么行善积德、恻隐之心、与人为善之类的词是不存在,与他相对应的应该是无利不起早。
郁铎拉着江弛予一路回到了工地,他将小三轮往地磅前一停,就让江弛予下车。
夜晚的工地并不清闲,现场仍有工人在忙碌。江弛予跟在郁铎身后走进工棚,一路上都有人同他打招呼,看来他在工地上人缘不错。
最后,郁铎带着他进了一间铁皮房。铁皮房里有套隔间,隔间中央摆着两张长方形的办公桌,一个戴着眼镜的干瘦男人正坐在桌子前专心致志地刷着手机。
郁铎让江弛予先在门外等一会儿,自己来到男子面前坐下,给他敬了一颗烟。
接下来的时间里,郁铎和那男人凑在一起,不知嘀嘀咕咕地商量着什么。两人有说有笑的,还时不时往他这里瞄一眼。
江弛予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暂时先咽下了在自己嘴边徘徊了一路的感谢。
没过一会儿,郁铎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页。
泥水小工一天的工资是100,但你还没成年,原则上不能上工,所以工资只有80。郁铎将纸举到江弛予眼前晃了晃,继续说道:这是工地安全规范,先看看,有身份证吗?把身份证给我。
原来屋子里的那个人是泥水班组的头子老周,郁铎在来时的路上想了一圈,还是觉得把江弛予交给他最合适。
江弛予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他打开行李袋,从里面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交给郁铎。
你的身份证暂时押在我这里。郁铎接过江弛予的身份证,从抽屉里翻出一叠表格,开始填写他的个人信息:扣除你要交给我的房租和伙食费,还剩40块。
说着,郁铎抬头看了他一眼。
江弛予很聪明,一点就通,两人之前的恩怨他并没有忘。第一次见面时自己不小心踩烂了郁铎的手机,还顺走了他的钱包。
钱包里有五百块钱,虽然这笔钱他一分也没花着,但总不能让郁铎下去找江小青讨债。
于是江弛予主动说道:之前欠你钱,还有手机的损失,从我的工资里扣。
郁铎听了这句话,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看来对江弛予的自觉非常满意。他低下头,飞快地在表格里抄写着他的身份证号码:这段时间你就跟着老周干,钱没还完不许走人,明白了没有?
江弛予沉默了下来,突然之间,他有一种自己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的错觉。
郁铎见江弛予不说话,装起了糊涂:还有什么问题?
江弛予回过神,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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