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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把今晨出门时和十一叔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十一叔他肯定是想太多了,才会找张召悄悄探问。

谢琢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直到陆骁又喊了声延龄,他才抬起眼:没有子嗣真的没关系?

陆骁想,阿瓷可能是在意的。

都说女子月事很是难捱,可他发现,阿瓷似乎没有这样的情况。他悄悄去翻查了医术,又找太医院的院正问过,得知体寒的女子在孕育子嗣方面极为艰难,至于月事,他听得半懂不懂,只知道体寒之人月事可能很少出现或没有。

更逞论阿瓷还有寒疾在身,身体虚弱,现在和以后或许都会是男子身份。

他哪里舍得?

于是陆骁摇头:真的没关系。我年少时便已经做好准备,凌北黄沙是我的茔冢,陆家帅旗是我的墓碑,大雨烈阳都是天地为我作祭。如此,哪里需要子嗣为我摔盆。

而且

谢琢问:而且什么?

他有预感,陆骁会说出什么令他心颤的话来。

风将杏花瓣吹落在棋盘。

陆骁道:而且现在我有你了。无论如何,我只要你。

第53章第五十三万里

谢琢提前离开天章阁,出现在千秋馆时,宋大夫十分刻意地揉了揉眼睛:我竟然没有看花眼,真的是公子来了?

说完,他动作飞快地将笔架旁的墨锭全部收好,只将剩了半砚台的墨汁留在桌面上。想了想,又于心不忍,还是抽了两锭墨,重新放回原处,满脸写着算了算了,你随意摆弄的嫌弃。

谢琢看得好笑,坐下后,将手腕搁到了迎枕上。

公子开年以来,倒是跟往年很不一样,来我这里来得勤快许多。宋大夫手指搭上脉,嘴上还闲不住,到底是不一样了,这情情爱爱,最是无用,却也最是有用。

谢琢任他取笑,不答话。

从脉象来看,有了陆小侯爷,公子胸中气郁都散了不少。宋大夫收回手,又道,来往凌北的商队又送来了一批凌雪草,我与别的几味药配伍,加加减减,写出了几个方子,要劳公子亲自试药。最好是将每次喝药的时间、服药后的反应和感受全都详细记录下来。

谢琢颔首应下。

宋大夫蓦地笑起来,目光温和,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公子真的变了不少。

以前的谢琢,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只能活几年的事实,不曾挣扎,也不曾有求生的念头,明明是还未及冠的少年人,眼中却死寂地不见半丝波澜。

他虽医术高明,但却救不了求死之人。不过他也并非不能理解,这世上的一切,公子都无眷念,甚至想来,活着的每一天对公子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吧?

听见这个评价,谢琢并不笃定。

或许是的?

至少以前,他从不会想以后,有了陆骁,他却忍不住每天都会想有陆骁的以后。

提笔写好药方,宋大夫捋了捋胡须,笑得轻松宽慰:我的医术,说不上生死人肉白骨,但真论起来,肯定能排进大楚前列,公子好好吃药,只要公子不想死,就算哪一天阎王敲门,我也会尽全力留下公子的命!

二月二十四,谢琢随驾前往太液池赏柳,烟波画船,有教坊司的乐伎在船上奏曲轻唱,渺渺如仙乐。

咸宁帝心情好了不少,命高让给乐伎分发赏钱,又找来宫廷画师,令他趁着春日晴好,杨柳垂岸,画一幅《太液柳风图》,并让谢琢题诗。

谢琢连忙低头,惭愧道:臣诗才着实不佳,担心一不小心污了画师的画作。

咸宁帝扬扬宽袖:无碍,延龄之才,不在诗作,朕心里清楚。他又笑道,况且,朕说你写得好,这天下间,又有谁敢说延龄写得不好?

谢琢听懂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只要他全心依附,忠心耿耿,不生二心,那么,不仅是他的诗写得好或不好,皇权还会慷慨地赠与他名望、地位、权力、财富

就像首辅杨敬尧。

谢琢没有再推辞:那臣只好献丑了。

宫人都等在十步开外,咸宁帝站在水榭中,四面当风,他半眯着眼,慨叹:朕许久不曾这般悠闲了。

顺手拍了两下朱红圆柱,太医还劝朕注意歇息,可上午泽州报春洪泛滥,中午应州又上折子说起了疫病,下午池州的铜矿又塌了。等朕终于把这些事处理完,八百里加急,凌州的军情奏报又送了过来,朕如何歇得?

与先帝连月不上朝、沉迷丹药不同,咸宁帝很是勤政,同样也很忌惮分权,万事皆要过目,所以才安排了翰林官员每日去文华殿轮值,从旁帮着整理奏折。

转过身,咸宁帝边走边道:说起凌州,陆将军强调北狄新任汗王耶律真狼子野心,但依朕看来,北狄皆是蛮族,到现在,有些部落还在生吃牛羊肉。除骑兵强悍外,无论粮草、军械还是战略战术,都远不及我大楚。

不过朕也明白,陆将军镇守凌北边境,肩上责任极大,怕出了什么事不好向朕交代。

谢琢垂下眼,掩去情绪,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谢琢余光中有白影闪过,他望过去,发现是一只毛发蓬松的拂菻狗。这种狗很是名贵,从西域传入大楚后,极受宫妃贵妇的喜爱。

小狗身边没有跟着照管的宫人,或许是迷路到了太液池边,见了人,没有躲,反而小跑着靠近。

却不想高让脸色大变,紧捏着拂尘,一改往日的细声细气,声音很是尖利:来人,快去把那畜生赶出去!快!

咸宁帝抬了抬手,示意众人不得擅自动作。

高让后颈浮出一层冷汗,被风一吹,冷得身子一缩。他不敢猜测咸宁帝的心思,发现那小狗一路跑到龙靴前,还闻了闻时,更是心惊胆战。

直到一声哀鸣,拂菻狗被咸宁帝狠狠踹了出去。

谁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高让急智,连忙喝道:这小畜生竟然惊扰了圣驾!哪个宫里养的,就赶紧送回哪宫去!

一众宫人静默不敢言,直到一个小内监回道:好像、好像是大皇子妃的爱宠

大皇子妃?瞥了眼咸宁帝的神情,高让眉心狠跳,心里不免犯愁。这宫里多少年没出现过狗了,大皇子妃养了不说,还任由拂菻狗跑到了陛下面前,这不是直触逆鳞吗?

咸宁帝生母地位低微又早早离世,他还是皇子时,很受先帝厌弃。不说皇子尊荣,连御膳房的小太监都敢克扣他的饮食。

先帝沉迷丹药,不理朝政,还格外宠爱陈贵妃。

那时,陈贵妃有一条很是珍爱的拂菻狗,吃穿用度比照公主,时时都跟着数名宫人照料。时不时地,陈贵妃会将还是皇子的咸宁帝招去她的椒房殿,命他在地上爬行,与自己的爱犬抢食,且不准用手。

若赢了,还是皇子的咸宁帝就能吃到一块半生的肉。若输了,则一整天都会忍饥挨饿。

往往这时,陈贵妃还会让宫人们下注,赌皇子和狗到底谁会赢,观看时也会笑得花枝乱颤。

没有人敢忤逆陈贵妃,同样,也没有人可怜一个与狗抢食的皇子。

逼宫夺位的当晚,咸宁帝一把火焚尽陈贵妃华丽奢侈的椒房殿,至此,拂菻狗在内廷绝迹。而咸宁帝登基后,从未册封贵妃一位。

只是,清楚当年这一切的宫人早已陆续死去,宫里的人隐约知道不能养拂菻狗,却不知道具体的原因。

如今,大皇子妃犯了这个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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