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温兄一路小心。没有立即走开,谢琢反而很是耐心,温兄可是想跟我说什么?
他语气放得缓慢,像是引导。
谢侍读温鸣怔忪许久,终究还是开了口,他看着谢琢,艰难道,我不是这样的人。还未说完,他便狼狈地别开脸。
不是什么样的人?
不是趋炎附势、不是为了攀附而主动跪在地上做人的脚踏、不是阿谀奉承之人吗?
可他所做的,不正是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事?
没有等谢琢回答,温鸣神思恍然地转身朝前走去,背影清瘦单薄,摇摇欲坠一般。
谢琢没有叫住温鸣,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上了马车。
给温鸣妻子送药的人可回来了?
回来了。温鸣原本想托同乡带回去,但那个同乡要过几天才启程,宋大夫就按照公子交代的,告诉他说,馆里有人要去那附近收药材,可以顺便带过去,温鸣还反复感谢了一番。
葛武也有些不是滋味,送药的人说,温鸣妻子已经有点起不来床来,他特意把了把脉,已经有了脉绝之象,就算宋大夫亲自去,也续不了几日命。温鸣的妻子还叮嘱,说温鸣马上要考试了,一切等考完再说,千万不要把她重病的事告诉温鸣。
谢琢嗯了一声:我知道了。没过多久,他又吩咐,让那人再去一趟,就守在那里,有什么消息立刻报过来。
葛武应下:是,公子。
马车从南熏门入了外城,谢琢正靠着侧壁闭目养神,就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没一会儿,车帘外响起葛武惊讶的声音:陆小侯爷?
谢琢睁开眼,眼中毫无睡意。
照夜明应该是与马车并排着往前,陆骁的声音从窗纱处传进来:谢侍读?
谢琢打开窗纱:你怎么来了?
陆骁骑在马上,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十分好看。他一见谢琢,唇角就染上笑,轻快道:听说谢侍读去了外城,天快黑了,我怕路上出事,干脆来接你,比较放心。
他没说是路过或者路过,也没找别的借口,而是直说来接你。
答完,陆骁就悄悄注意着谢琢的神情。
此时,夜风袭人,谢琢问他:冷不冷?
陆骁微怔,随即笑意加深:不冷!
来接阿瓷,怎么会冷?
后面这半句他只敢在心里说说,而谢琢问的这三个字,他反复在心里品了又品。
一人在车外,一人在车内,谢琢重新靠回侧壁,耳边是连续的马蹄声。或许是因为知道陆骁就在外面,向来警惕的他竟在马车内昏然睡了过去。
微晃的马车,鼻尖的清香,绵软的坐垫和靠枕,令谢琢在睡梦中迷迷蒙蒙,以为自己回到了幼时第一次乘马车出府的情形。
马车停在门口,葛武先下了车,刚准备开口,就被陆骁制止了。
陆骁翻身下马,挥开葛武,自己轻轻踏上马车,掀开车帘,就发现和他想的一样,谢琢已经趴在矮桌上睡着了,呼吸平缓。
门口灯笼的光透过窗纱照进来,落在谢琢侧脸,瓷白的皮肤上贴着一缕墨发。
情不自禁地,陆骁抬手,轻轻将那缕头发拂开。
可能是脸上微痒,谢琢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醒来,只梦呓般道:哥哥,让我再睡一会儿
陆骁的手立时停住了。
第39章第三十九万里
谢琢这一睡,就睡到了月上中天。
他自十一年前,从流放途中被救回来开始,就常常会惊梦,到了洛京后,更是比在清源时难眠许多。
宋大夫也想了很多办法,但无论是针灸还是汤药,甚至一些民间偏方也试过,都没有什么效果,他依然整晚整晚地睡不安稳。
以至于当谢琢醒来,发现自己趴在马车的矮桌上,不知道睡了有多久时,都有些惊讶。
左手臂已经麻了,谢琢坐直身,右手掀开车帘,正好和偏头看过来的陆骁对上视线。
陆骁嘴里叼着一根草茎,见谢琢呆呆的,脸上还有明显的压痕,不由笑起来:睡了三个时辰,阿谢侍读这是睡傻了?
因为刚醒,谢琢的嗓音发哑:你你一直守在外面?
觉得谢琢此时才睡醒的模样,和小时候也别无二致,陆骁心里发软,克制着想帮谢琢整理鬓角的冲动,他点点头:嗯,你睡觉,我看月亮,今晚月色不错。
谢琢下意识抬头往天上看了看,就发现天幕漆黑,不说月亮,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陆骁:
其实这三个时辰里,他哪有什么心思看月亮。他静静地倚着车柱,专心听谢琢平缓的呼吸声,心里像是有一眼泉水,咕噜咕噜怎么都停不下来,扰得他神思烦乱。
他又觉得心疼,阿瓷夜里睡不好,白日又忙,是有多疲倦,才会在马车睡过去。
陆骁确定阿瓷接近盛浩元,与那些人周旋,肯定是有所谋划,而这些仇,他不能自大地随意揽过来想来,不管再累、再艰难,阿瓷肯定都想亲手除掉那些仇人。
这也导致他想帮忙也帮不上,还担心自己插手会影响谢琢的计划,只能在旁边看着干着急。
谢琢没有拆穿陆骁的话,不过眼里多了点笑意,自然地换了个话题:葛武呢?
我让他去睡了,他开始还不放心,后来经不住我劝,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房间。陆骁扬唇,故意河,谢侍读,你觉得呢,我看起来那么让人不放心?
谢琢摇头。
或许是潜意识中知道陆骁守在外面,他才纵容自己一闭眼就睡了如此之久。
两人一个坐在车外,一个坐在车内,离得很近,但似乎都没有发觉这样的距离有什么不对。
陆骁随手扔开草茎,长腿一屈一直,背靠着车柱,探究地河:谢侍读睡得好吗?
很好,谢琢停了片刻,还做了一段很长的梦。
陆骁追河:什么梦?
谢琢想说睁开眼时就已经忘了,但莫名地,他放弃了这个答案,回答: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我有一次出门,也是这样在马车上睡着了,到家都没醒过来。
陆骁嘴角缀上了笑意。
原来,阿瓷跟他一样,都还记得这件事。
那是阿瓷第一次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