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绛绿萼梅的花苞紧实,缀在枝上,如翡翠凝珠。几盏温酒清茶后,盛浩元为首,先作了一首诗,在场有诗才的纷纷咏和,又有善书法的人将这些诗全都记录下来,等宴后集成诗集,用来传阅收藏。
等开始聊起文章经义后,众人很快发现,谢琢不爱掐尖出头,但似乎不管什么问题到他那里,他都能作答,往往答案还会令人眼前一亮。
吴祯是礼部尚书的儿子,在洛京才名很响,他不信邪,故意出了一个极偏僻的题目,谢琢依然对答如流,仿佛不需要思考一样。
吴祯不由拱手道:延龄高才,当真是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他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起,不知延龄如今可有婚配?如果没有,我家里有个妹妹,秀外慧中,诗画都能勉强一看,延龄要不要考虑考虑?
一边的圆脸文士大笑:就你家里有妹妹?我妹妹年方十五,古琴弹得极妙,若与延龄成亲,以后必然琴瑟和鸣!
又有人道:我也有妹妹,长得很是可爱,延龄要不要考虑考虑?
你妹妹不是才七岁吗?
众人不由哄然大笑。
就在这时,从旁边插进来一道散漫的声音:这么热闹,你们是要让谢侍读考虑什么?说给本侯也听听?
谢琢正低着眼眸,从在刚才的哄笑中分辨出那道熟悉的脚步声时起,他端着茶杯的手指就已经悄然收紧了。
现在,陆骁出声,他才抬起头,随众人一起看了过去。
木柱边,陆骁不怕冷似的,单单穿着黑色麒麟服,头发用红色的锦带高高束起,身形挺拔,随意地抱臂站着。
他似乎很感兴趣,嘴角挂着笑,又问了一遍:怎么,难道是什么秘密,不能说给我听?
站在他旁边的沈愚金冠玉腰带,也跟着道:有什么好玩儿的,本世子也听听?
在场的人都知道,沈愚还好,但陆骁性子浑不吝,没规没矩,好像什么都不在意。更知道他御赐麒麟服,身后站着的是当今圣上。私下里说他游手好闲没什么,但明面上不能轻易得罪了。
于是吴祯起身,笑道:起因是吴某钦佩延龄的才学,便问起延龄是否有婚配。
婚配?陆骁嘴角的笑容微敛,语气不辨情绪:然后呢?
吴祯以为,他回答到这里就算完了,不明白陆骁为什么还要追问。但莫名地,明明陆骁的年纪比他还要小上几岁,他却被对方的气势狠狠压着一头,不禁开口:是吴某言辞无状,玩笑着询问延龄对舍妹是否有意。
此时,气氛已经凝住了,任谁都能看出,陆骁不是无意路过,而是专程来找茬的。
言辞无状?你自己还挺清楚。陆骁视线从吴祯身上移开,落到了谢琢那里,谢侍读还没有回答。
坐在盛浩元旁边的圆脸文士不忿,想站起来,被盛浩元一把拉住。盛浩元又打量了一眼陆骁的神情,觉得他颐气指使,很是不客气看来谢琢和武宁候不和这件事,不似作伪。
谢琢放下手里的茶杯,似乎完全没有被周遭紧绷的氛围影响,语气自然:我正好要回答,延龄身有痼疾,实在配不上诸位捧在掌心的珠玉,近几年应当都不会想成婚的事。
陆骁点了点头,一个字没留下,转身走了。
等人走远后,才有人小声说了句得意个什么
聚会重新热闹起来,众人都刻意地遗忘刚刚那个插曲,更是决口不提陆骁,开始谈论起失传的琴谱来。
盛浩元见谢琢有些魂不守舍,面露担忧:延龄可是身体不适?
在天章阁内共事这么久,他是亲眼看着谢琢一碗汤药接着一碗汤药,似乎比传闻中还要体弱。
谢琢回过神来,不由地又朝陆骁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答道:让盛兄担心了,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听大家谈论诗文实事,很有裨益,遗憾以前错过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听见盛兄这个称呼,盛浩元心知自己此次邀请谢琢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又笑着宽慰,以前是以前,过去就过去了,以后若再有文会小聚,我一定叫上延龄一起!
谢琢感激道:延龄先谢过盛兄了。
这有什么可谢的。盛浩元轻叹,洛京就像一座大山,我等想要从山脚向上攀爬,一个人总是势单力薄。若有三五好友,群策群力,则要顺遂很多。
谢琢赞同:盛兄说的对。
另一边,陆骁离开梅林后,胡乱挑了个方向,最后停在了一座枯了水的假山旁,一边想事情,一边脚下无意识地用靴子碾着泥,有一下没一下的。
周围的树藤花枝叶子全都落了个干净,沈愚吃完新买的梅花糕,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完全没有景可赏,太无聊了,还不如躺在府里听说书先生讲话本。
见陆骁盯着假山上的一束枯草,已经出了半晌的神,沈愚跟着凑过去,好奇:陆二,你到底在看什么?那株枯草难道是什么仙草不成,还能被你瞪开花了?
发现陆骁一个字没应,沈愚又念叨道:话说,你火急火燎地把我拉出城,到底是来干什么?说赏梅吧,梅花也没见你赏上两眼。不过也对,那些浅绛绿萼还都是些花骨朵,不知道有什么好赏的。那群人真是厉害,竟然能用花骨朵做出几首酸诗来!
嗯。陆骁原本是听说谢琢前两日告了病,放不下心,又得知他今天要来参加什么聚会,干脆亲自来看看。
依刚才所见,谢琢脸色确实有些白,但没怎么咳嗽,病应该是好些了。
脑子里想着事,陆骁的回答就很敷衍:在洛京待久了,想出城来走动走动,不行?
沈愚翻了个白眼:行行行,你心情不好,你说什么都行。
刚说完,他就听陆骁道:那些人自己都长得歪瓜裂枣、尖嘴猴腮,其貌不扬,文采平庸,他们的妹妹肯定也差不离!
沈愚附和:没错,我见过那个吴祯的妹妹,性格泼辣尖酸,还时常跟我姐姐比首饰比衣裳比胭脂水粉,很是招人烦。
他现在已经是从五品翰林,前途不可限量,洛京内外想招他为婿的人家,肯定能从宫门口排到这里。
沈愚脑子转得慢:啊?
他竟然还夸她们是掌中珠玉!
话里还有点委屈。
沈愚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敢情你一直在说谢侍读?
陆骁奇怪:不然你以为?他们是在给谢侍读说亲事,我不是在说谢侍读,那是在说谁?
他一顿,语气又有点莫名地说了句,不过谢侍读说他近几年都不会考虑成婚的事情。
谢侍读身体不好,暂时不能娶亲成婚,你高兴什么?沈愚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明白自己这个兄弟了,他呼了口冷气,忽然福至心灵,一把拍上陆骁的肩,我明白了陆二,你是在,幸灾乐祸!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