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让人上了一杯热茶。
谢琢接下后,放到桌边,道了声劳烦。
折子虽多,有的还洋洋洒洒几千字,文辞极为繁冗,但给罗常父子列出的罪名,不外乎欺男霸女、侵占田宅、收受贿赂、谋害人命、结党营私,俱是证据确凿。
还有些惯会逢迎圣心的,见咸宁帝态度明确,罗常不可能再翻身,便列了些通奸乱伦、帏薄不修之类的罪名,说得有鼻有眼。
而不同的折子语气立场也有不同,各自的心思几乎都昭著纸上。
谢琢不偏不倚,只管仔细罗列批注。
咸宁帝回文华殿后,先看了谢琢的整理批注,又大致翻了翻折子,感叹:此案发生以来,朕之所见所闻,无不是痛斥责骂罗家父子,恨曾与之为伍,恨不得将所有脏水都泼在这两人身上。只是延龄,中正公立,无党无偏。
谢琢搁下笔起身,拱手道:无论事情如何,陛下心中自有明断,无需臣之拙见,臣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而已。臣亦时时警醒自己,肩负圣恩,有幸于御前,掌机要奏牍,万不可有私心。
延龄很好,咸宁帝将手里的折子扔到案上,要是上折子这些人,人人都有延龄这份心,就不会让朕这么头疼了。
他指指折子上的墨迹,看看,落井下石的、凭空杜撰的、义愤填膺的、趁机构陷的,当真是人间百态!
殿中极静,只有咸宁帝的声音。
特别是老二那一派,恨不得把罗家父子往死里骂,最好再让朕一怒之下,多斩几个人,让老大元气大伤最好。
沉吟片刻,咸宁帝突然厉声道,他有没有想过,他亲哥哥受了重伤,此刻正躺在病榻上!
咸宁帝这怒气来得突然,高让和谢琢最先跪下,随即,殿内所有的内监宫女齐齐跪伏在地,不敢抬头,殿中空气骤然紧绷。
延龄。
臣在。
咸宁帝沉声道:你替朕拟两道旨意。一是,除谋逆外,罗常和罗绍旁的罪名,通通详查、细查,查完后,让刑部和大理寺给朕上份折子,朕要知道,这些年,罗常和罗绍仗着朕的信赖,到底干了多少好事!
二是,二皇子李慎,不孝不悌,不敬兄长,让他好好反省五日,哪里也别去!
这是彻底禁了二皇子的足。
是。谢琢听完,没有多少惊讶。
咸宁帝最是多疑,也最善制衡。
如今,大皇子李忱岳家被削官夺权,舅家又即将崩垮,自己受伤卧床,可谓元气大伤,甚至一不小心,再不能复起。
此时,咸宁帝绝不会允许二皇子这般占尽优势、洋洋得意。反而会一改手段,扶持李忱,打压二皇子。
这个不孝不悌,可以说是咸宁帝的一次警告。
就看二皇子能不能体会到其中之意了。
咸宁帝又叹息,似有不忍:老大这次,着实吃了苦头,刚刚朕去看他,他都红了眼。高让,朕记得凌北曾进献过千年参,你再挑些旁的,一并给老大送去。
高让躬身应喏:陛下放心。
一前一后两道旨意,二皇子李慎吓得一天连上三道请罪的折子,咸宁帝一道都没批,全都留在御案上。
二皇子被禁足,他那一党的人也不复昨日,全都消停了,低调地再不敢冒头出声。
大皇子在接了咸宁帝的赏赐后,据说想拖着重伤病体亲自到文华殿谢恩,高公公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住。
而翰林院里,前两天才喜形于色的盛浩元,今日神情有些沉郁,对谁都笑脸相迎的他,一天里,就因为茶水过凉之类的小事斥责了三个小宫女。
最后是陆骁搭着长腿,指骨在桌面上叩了叩,打了个哈欠,吊儿郎当地开口:这位盛待诏,你是脾胃虚寒还是全身发冷啊,碰不得温水?要不要把火堆给你搬过来?本侯都没你这么难伺候!
见盛浩元敢怒不敢言,他面露无趣,朝小宫女抬抬下巴:别哭了,去找之前那两个小姐妹,一起踢踢毽子,压压惊。
小宫女连忙蹲身行礼,小声说了句谢侯爷,拎着裙子走了。
盛浩元自觉在众人面前被落了面子,刺道:陆小侯爷怎么突然有这闲心?
本侯也心情不好。说着,陆骁有意无意地朝谢琢的方向瞥了瞥,但谢琢是什么表情完全看不清,语气不免更加烦躁,怎么,就准你到处撒气,不准本侯发发脾气?
盛浩元到底不敢真的得罪陆骁,不得不拱手:下官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陆骁站起身,也不管到没到散衙的时间,大步流星地朝外走。
路过谢琢桌前时,他克制着没看过去,可出了天章阁,他还是没忍住,转身往阁内看了一眼,发现谢琢正专心致志地,低头提笔写着什么,唇线不由绷得更紧了几分。
宫门口,张召正靠着马车打瞌睡,见陆骁跨上车,连忙坐起身来:侯爷出来了?今天去哪里打发时间?找沈世子?或者回府里练练刀剑?
我看起来很闲?
张召想说,您现在不就是很闲吗,但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是心里压着火呢。
他想了想,还是往这火堆里添了一把柴:侯爷,今天谢侍读又没理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陆骁瞪眼:闭嘴!
行我闭嘴。张召闭嘴片刻,又絮叨道,侯爷,我觉得沈世子说得没什么错,谢侍读发现跟您一起吧,于仕途有碍,谨慎避开,人之常情。而且洛京上下人这么多,朋友知己都可以再找,何必盯着这一个不放。
你不懂,他不一样。陆骁答完,其实自己也不清楚,谢琢到底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但,谢琢就是不一样。
而且,我不信他是为了仕途疏远我,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就是不信!陆骁一把放下车帘,不想再听张召的劝说,烦躁道,到街上随便转转,认真赶你的马。
既然说是转转,张召赶马车就赶得随意,没个目的地,基本全凭感觉。
可架不住陆骁在后面指挥。
左转。
往右。
往前走。
等按照自家侯爷的吩咐,停下马车,张召执着马鞭转身:侯爷,不是说随便转转吗?
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陆骁不再管他,径自跃下马车,进了一家糖铺。
张召跟上去,见陆骁熟练地挑选称重,又找店主要了一张纹饰素雅的纸把糖都包好,探头过去:侯爷,谢侍读又开始喝药了?
嗯。陆骁掂了掂包好的糖,心想,他中午就看见谢琢对着一碗药皱眉,脸色也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夜又惊梦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谢琢都不搭理他了,他还给他买糖做什么?不喜欢喝药怕苦又怎么样,轮得到他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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