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笑盈盈地看他:陆小侯爷不用着急。
言下之意就是,我只说你来看诊,又没有说你是因为燥热来的。
陆骁觉得千秋馆门口不是个好地方,待不得,轻轻拽了谢琢的衣袖:走了走了。
谢琢一边随着他的力道挪步,一边问:你怎么在这里,真病了?
陆骁摇头:没生病,我刚去了一趟文远侯府,回程正好路过附近。
谢琢猜测:你是去探望文远侯世子?
没错!罗绍不是那里受了伤吗,我去探望,多合礼数,任谁也挑不出错来。而且,我还提了礼物去。
听他说提了礼物,谢琢已经开始觉得好笑了:提了什么?
陆骁神色飞扬,一样样数下来:鹿茸、鹿鞭和鹿血,全都是补肾的,想来罗绍见了,应该会非常开心!
两人走进人少的巷子里,谢琢随口问:就不怕文远侯为难你?
陆骁无所谓:仇多不压身。反正陆家在凌北一日,他就不敢动我。要是哪天他动了我,说明陆家已经没了,那我会有什么下场,我也不在意了。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谢琢不想让陆骁心情不好,换了个话题:你去的时候,文远侯府怎么样?
文远侯应该是被大皇子这一刀给扎清醒了。陆骁还是用着玩世不恭的语调,宫里淑妃没个主意,通常都让大皇子听他舅舅的,文远侯也仗着自己舅舅的身份,没少管束训斥大皇子。
可他没想清楚,大皇子再是他妹妹的儿子、是他的外甥,人也是姓李,哪是他想骂就能骂的?从罗绍对大皇子的态度就能看出来,文远侯一家都犯了大忌。皇家从不看血亲,只看利益。
陆骁觉得,这一点都没搞清楚,文远侯这皇亲国戚也是当到头了。
物极必反。谢琢思忖道,大皇子靠着这一刀,占了绝对的上风。文远侯一心想从普通勋贵变成国舅外戚,现在应该会极力弥补和大皇子间的裂痕。
陆骁嗯了一声:所以我还在想,大皇子说不定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在这段利益维系的关系里,将文远侯压到下风的机会?
陆骁觉得,每次跟谢琢聊天都毫不费劲,于是笑道:对,谢侍读懂我。
第二天,去天章阁的路上,葛武汇报:公子,有消息传过来,说有人在查雀儿姑娘的身份。
谢琢昨夜没睡好,脸色微白,恹恹地靠着侧壁,哑声道:知道了。
确实有这么一户卖花的人家,从江南到洛京,只不过父女二人都在路上染了急病,去世了。
金雀儿顶替的便是那个女儿的身份。
至于那盆凤凰振羽,乃是衡楼里一位养花的老师傅培育出来的,在此之前,没有人见过。
即便大皇子出于谨慎,着手查探,也抓不出什么疑点。
中午,谢琢走出天章阁,在水池边散步,很是巧合地遇见了大皇子身边的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笑眯眯地拱了拱手:没想到恰好在这里遇见谢侍读。
谢琢也拱了拱手,不见热络。
小太监开始寒暄:这秋雨连着下了几日,天气就凉下来了。听闻谢侍读身体不太好,不知可还习惯洛京的气候?
谢琢神情有些不耐,因为对方是大皇子的近侍,又不能转身就走,只好耐着性子回答:去年秋闱后,初来洛京,因此病过一次,所以今年早早就添了衣。
小太监像是没看出谢琢的不耐烦,继续问:谢侍读去年才来洛京?不知谢侍读家在何处,离洛京近不近?
家在宣州清源。
原来是在东边的宣州,确实和洛京相隔甚远,气候不同。
谢琢像是再忍不住:若无别的事,天章阁中还有事务,我先走了。
等谢琢绯色的袍角消失在树后面,小太监才抱着拂尘,原路返回,跟等着的大皇子李忱回话:殿下,问清楚了,那谢侍读是宣州清源人,去年秋闱之后才来洛京。当时阿瑶姑娘的事就很少有人知道,想来这谢侍读怎么也不可能有那个神仙本事,隔上好久,还能把阿瑶姑娘的事查得清清楚楚。
李忱颔首:那个说老二寻到了一个江南来的养花人的宫人,可找到了?
那人藏得极深,至今还没有眉目。小太监小心回话,不过倒是查到了另外一桩。说是有宫人听见翰林院一个叫盛浩元的待诏,在天章阁外和谢侍读聊天,曾问起,当日在文华殿里,把殿下您从校场演练那件事里摘出来的,是不是就是谢侍读,谢侍读点头承认了。
盛浩元?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小太监把这些七弯八绕的关系都记得清楚:二皇子妃的庶妹嫁的就是这个盛浩元。
一听,李忱便冷笑道:这次的事情,老二还真是算计得好。先让盛浩元去确定谢延龄就是我们的人,然后放出养花人的消息给谢延龄知道。谢延龄自然会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我和文远侯,让我们有所准备。
老二又很清楚,罗绍好色且无所顾忌,一旦让他见了雀儿,他就不可能把持得住。
小太监顺着李忱的心意骂道:二皇子真是坏透了!
对啊,为了抢储君的位置,什么手段都不嫌脏。
不过,李忱想起文远侯跪在自己面前和罗绍那处鲜血直流的画面,又觉快意,心情很好地多问了句,刚刚从天章阁那边回来时,怎么苦着一张脸?
那个谢延龄,呸,小太监换了个称呼,谢侍读可看不上奴婢,奴婢拦着他说话时,他的不耐烦都要写在脸上了。
李忱取笑他不知好歹:你还不高兴了?翰林院的多半都不喜欢内监,他对你冷脸,再正常不过,没转身就走,已经是好的了。
小太监轻轻打了自己的脸,装傻:原来谢侍读肯停下来跟奴婢聊几句,奴婢是沾了殿下的光!
另一边,谢琢没有回天章阁,而是绕一长段路,寻了个僻静的地方透气。
刚在树下找到一张石凳坐好,头顶的树枝就窸窸窣窣,连落了好几片叶子下来。
谢琢还没抬头,先有一个纸包被细细的麻绳吊着,摇摇晃晃地从树枝处垂到他眼前。
既然谢侍读正好坐到了这棵树下,那这肉饼和烤鸡,我只好大方地分谢侍读一小半了!
谢琢顺着晃来晃去的细麻绳抬头,就看见陆骁一派懒散地坐在粗壮的树枝上,正低着头,朝自己笑得灿烂。束发的黑色绣金锦带垂在他肩前,显出几分不羁。
怎么在哪儿都能遇见陆小侯爷?笑着说完,谢琢打开纸包着的肉饼和烤鸡,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当然是因为缘分。陆骁坐在树上,晃了晃长腿,心情不错,随手折了两片树叶,叠在一处,吹起了小调。
正吹得起劲,忽然听见树下的谢琢在问:你吹的什么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