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缺的这一部分,再向洛京要粮是不可能的,只能靠凌北开垦军田,以及陆家自掏腰包。
从咸宁十六年开始,衡楼便从江南一带筹措粮食,再运往凌北,低价卖给陆家。回程前,又从凌北低价收购皮毛和珍稀药材,高价卖到江南。合作至今,倒也不曾有过大的亏损。
但这粮草一年比一年少,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宋大夫感慨两句,忽然发现谢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磨了半砚台的墨出来,赶紧让他把手伸过来搭脉。
不到半炷香,宋大夫撤开手:公子,这几日,你可有认真吃饭,认真睡觉?在谢琢开口前,他眉毛一横,你要是敢说你认真了,我这就掀了千秋馆的招牌,这辈子再不搭脉!
谢琢正想说什么,耳朵突然捕捉到熟悉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就和大步走进来的陆骁撞上了视线。
谢琢像是找到了证人,朝宋大夫道:陆小侯爷可以替我作证,这几日的朝食,我都跟他一起用的。
宋大夫不由看向陆骁几日的朝食都是一起用的?
他看着谢琢长大,怎么会不清楚自家公子防备心有多重,与旁人间的界线又划得有多清楚?
陆骁不知道什么情况,见宋大夫看过来,立刻帮腔道:确实,谢侍读每日早上都会吃一碗面,有时还会喝两口汤。
虽然谢琢那碗面,基本只有陆骁这碗一半的量,但陆骁摸了摸鼻子,我说一碗面,应该不存在欺骗大夫吧?
见宋大夫要起身,陆骁又连忙道:您继续为谢侍读看诊,不必理会我。
宋大夫便坐着朝陆骁拱拱手,又发愁地看着谢琢,还是忍不住嘱咐:公子,除了朝食,另两顿也是要好好吃的,即便胃口不好,吃不下,也要尽可能地多吃一点。同样,就算晚上常常惊梦,也要尽量多睡觉。你知道,你的身体经不起你这般的消耗。
陆骁在旁边听着,不由将视线落到了谢琢身上。
还有,明明天气渐冷,就算嫌麻烦不拿手炉,也该把厚披风系上,以免受寒生病。宋大夫完全不顾及谢琢的颜面,故意当着陆骁的面道,既然知道自己怕苦,讨厌喝药,那就更该顾及自己的身体。
谢琢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瞥了眼听得认真的陆骁:宋大夫
宋大夫没搭理谢琢,提笔给他写好药方,照例唤药童进来,按着方子去抓药。又看向陆骁:小侯爷可是来看病?哪里不舒服?
陆骁从小身体就很好,连风寒都很少,他只是路过千秋馆,在门口看见谢琢的护卫坐在马车上等着,就脚下一转,进来看看。
但见谢琢望向他,似乎有些关切,想了想,陆骁随便说了句:我最近夜里睡不太好,总觉得燥热。
宋大夫把了把脉,在场的没有外人,便很快给出诊断:没什么大碍,小侯爷这是血气方刚,肾气太过充盈。没关系,等以后成婚就好了。
陆骁初时还没听明白,血气方刚什么的,为什么成婚之后就能好?等把宋大夫说的这几句话在心里来回念叨了两遍
是、难道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陆骁耳朵都烫了,不由下意识地朝谢琢看了眼。
想到陆骁是武将出身,宋大夫又添了句:就是以后的武宁侯夫人要多担待了。
第15章第十五万里
最后,宋大夫给陆骁开了两副降火的药,让他不必忧心,回去把药熬好服下,再注意饮食不要太过辛燥就行。
陆骁随谢琢走出里间,觉得手上提着的药比他以前舞的长枪还重,正想着开口说点什么才能打破现在的气氛,就听谢琢问:小侯爷府上可有侍妾?
侍妾?
陆骁连忙摆手:没有!我现在还是还是完璧之身!
完璧之身?谢琢想说这个词这么用好像有点奇怪,但似乎确实没有别的词可以替代。
一问一答,气氛再次安静下来。
站在马车边上,见谢琢没有拒绝的意思,陆骁毫不见外地跟着谢琢登上马车,落下车帘前,朝等在附近的张召比了个手势,让他自己先回去。
马车外表普通,车厢内部也不宽敞,勉强能坐下两个人。
陆骁把药放下,肩膀挨着左侧的车厢壁:侍妾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我父亲只娶了我母亲,我兄长也只娶了我嫂嫂。
他不知道说什么,但不说话气氛又太奇怪了,干脆续上前一个话题,我爹从小就教我,我们陆家男子提枪上战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就回不来了。
一个女子愿意嫁过来,日日担惊受怕,若是丈夫战死,还要在此后的几十年,担起整个家的重担。所以一定要一心一意对她,万万不能辜负这份情谊。
谢琢听完,温和道:陆将军重情重义。
陆骁搭起长腿,综合了从沈愚那里听来的各种后宅传闻,想象了一下:我倒是觉得,一辈子只跟一个人好就可以!你看,要是家里妻妾成群,她们天天吵架,不管吵输了还是赢了,都来找你哭上一哭,那多可怕?还会闹得你耳朵疼!
谢琢想了想这个场面,也心有戚戚:若是鼻涕眼泪胭脂都往你衣服上擦很脏。
两人对视,都觉得对方所说的很有道理。
陆骁十四岁上战场,满心满眼都是怎么杀敌、怎么作战。十六岁进洛京,真正算得上朋友的,除了谢琢,就只有沈愚。但沈愚脑子里除了吃的玩儿的,就是话本传奇,所以算起来,陆骁还没有和同龄男子交流过。
正好马车里只有两个人,很私密,陆骁轻轻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半夜睡不好,觉得燥热这种感觉,谢侍读有吗?
谢琢仔细想了想,认真回答:没有。
他身体太差,即使是盛夏,每夜入睡也只会感觉寒冷,尚未体验过燥热睡不着是什么滋味。
要是哪天,他的身体真的热了起来,想来宋大夫会高呼药王菩萨显灵。
原来是这样。
陆骁有些奇怪,结合他从洛京中一起喝酒的纨绔那里听来的,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子,应该都会燥热?
为什么谢侍读不燥热?
不过陆骁没有深想,转念记起宋大夫说的话:谢侍读散衙后,吃晚饭了吗?
谢琢摇头:还没来得及,先来了医馆。
我也没有,一起?视线扫过谢琢的手腕,陆骁总觉得面前这人好像又瘦了,大夫说了,你要好好吃饭。
谢琢很不喜欢与人对视。
对视时,总能从对方眼里看到很多令人厌恶的东西:傲慢,垂涎,鄙夷,算计
但在对上陆骁的视线时,他发现,里面只有干干净净的关切,不脏,一点也不脏。
不自觉地,谢琢回答:好。
得了这声好,陆骁心满意足地笑开来,又掀起车帘,拍了拍葛武的肩膀:按我说的路走,今天我带你家公子去吃顿好吃的。
听见自家公子愿意吃饭,葛武也喜上眉梢,握着缰绳,心想,陆小侯爷真是个好人!
马车一路沿着南薫大街出城,在玉津园附近停下。
陆骁身手利落地跳下车,等谢琢踩着马凳也下来后,指指前面的屋舍:就是这里。
一回头,见谢琢只穿一件月白绣竹枝的文士服站在风里,陆骁吩咐葛武:把你家公子的披风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