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召熟练地扯动缰绳:侯爷今天和沈世子有约?
陆骁远远看着宫门口,谢琢踩着马凳上车的身影,语气莫名地答了声:没有。
马车在会仙酒楼附近停下,陆骁跃下车,吩咐张召:你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卖蜜煎雕花的摊子,如果有,看看摊主是谁,再问问是不是每日都来。
虽然这个吩咐有些莫名其妙,但张召还是仔细记下了。
不多时,张召大步回来:酒楼附近确实有个摊位在卖蜜煎雕花,摊主是个老师傅。
陆骁问:逢二逢八不开摊?
张召惊讶:没错,老师傅说他精力不济,不比年轻的时候,所以一月休息六天。侯爷,你怎么知道?
所以谢琢没有说谎,真的只是来买蜜煎雕花?
陆骁没有解释,转而拿起自己正在挑选的竹编小动物,问张召的意见:你说我是买竹篾编的小兔子好,还是小鸟好?巴掌大的小玩意儿,小姑娘应该会喜欢吧?
张召见兔耳朵旁边缀着一朵红色绢花,不太确定:小姑娘应该更喜欢这个?
陆骁也不太确定,干脆四种动物各拿了一个,让张召好好拎着。
拎东西都拎出经验来了,张召一看就知道自家侯爷是给小青梅买的,有些发愁:侯爷,要是阿他把后面那个字咽回去,只说,要是姑娘不喜欢怎么办?
你以为我没想过?陆骁不在意,边走边看两旁的各种摊位,时不时停下来挑上一挑,买一百件不同的东西,里面总会有一件是她喜欢的。若是一件都没有,那再买便是。
张召其实有些不明白,年幼时的情意,为什么他家侯爷会记这么久。
你不懂。陆骁一看就知道张召在想什么,阿瓷家里出事时,她还很小,估计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陛下判处谢家女眷流刑,流放三千里。
一月的天气,越往北越是滴水成冰,也不知道她那一路上会多冷多害怕,有没有生病,现在夜里会不会惊梦,会不会睡不好。
陆骁沉默一瞬,说得认真:我只是希望,等她哪天来洛京找我了,我可以把东西都送给她,让她知道,虽然没了父母家人,但这些年,终归有人一直念着她。
公子这几日是不是又夜卧不宁?千秋馆的里间,宋大夫收回搭脉的手,提笔蘸了蘸墨。
嗯,最近夜里总会梦见母亲。
多久了?
从七月二十八那晚开始。谢琢注视着香炉上袅袅升起的轻烟,咳嗽了一声,还是同样的画面,她用身体护着我,一次次被乱箭射中,很多很多血洒在我的脸上,是温热的,但很快就变凉了。明明很痛,她还一直轻轻拍着我的背,小声安抚我说,阿瓷别怕,爹和娘保护你,一直重复了很多遍,直到
公子!宋大夫轻喝。
谢琢话音蓦地一停,失去了焦距的双眼重新凝神,此刻,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细汗。
重重喘息了两声,谢琢又捏了捏眉心,疲倦道:抱歉。
宋大夫见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不忍轻叹:公子晚上睡不安稳,心神虚弱,不可放任自己去回忆,沉浸其中。
我知道。谢琢静了静,才哑声说了句,我只是想见见她。
从千秋馆出来,谢琢的脸色依然不好,葛武见了,想上前搀扶,但知道公子极不喜人触碰,只好忧心忡忡地落后几步跟着。
谢琢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算好。
曾经尽力去压抑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眼前浮现出一层层的血色,又像是有激流从脚边淹过来,逐渐让他胸口憋闷,再无法呼吸。
两人都没有发现,有一个喝醉了的地痞无赖跟在他们身后,走进了小巷里。
直到那醉汉越过葛武,满眼浑浊色欲地扑过去拉谢琢的披风,却被葛武一脚狠狠踹翻在地,嘴里仍念叨着美人,让爷摸摸你的手
谢琢转过身,对上那人看向他的垂涎视线,仿佛有什么画面在眼前重叠,不由地撑着墙壁,用尽全力,才将胃里痉挛的恶心感压了下去。
他不再看,只冷声吩咐:带到城外,挖了他的眼睛。
葛武正自责刚刚的失职,立刻拱手:是,公子。
颤着指尖,谢琢又单手将被那醉汉碰过的披风解下来,扔给葛武:一起烧了。
葛武带着人快步离开后,谢琢没有继续往家里走。
他背靠着墙壁,失去力气般,缓缓滑坐到地上,屈膝蜷缩起来。
掌心里握着的一块尖锐的石头因为用力,逐渐嵌进肉里,疼痛感越来越重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眼前有各式各样的画面交替出现,让他一时间,恍惚以为自己仍在那条冰天雪地的流放路上。
直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谢侍读?
谢琢迟钝地抬起头,才发现天已经半黑,视线缓缓聚焦,最后落到身前的人脸上。
嗓音哑得厉害,谢琢似是不太确定:小侯爷?尾音极轻,像即将化成烟散开。
是我。陆骁半跪在地上,跟谢琢的视线持平,自然看见了对方汗湿了的头发、苍白的脸色以及发红的眼尾。
谢琢下意识地解释:突然感到眩晕,一时走不了路,不想遇见了小侯爷。
从这条路走,回我府里比较快。陆骁也解释了一句,看见谢琢脚边洒了一地的药,没多问,只说,我让张召去千秋馆,给谢侍读重新配好药,再直接送到谢侍读家里?
原以为会被拒绝,再收到一句不劳小侯爷烦心,没想到几息后,他听见谢琢回答:好。
给张召使了个眼色,让他赶快去,陆骁再回过头来,就发现谢琢依然定定地看着自己。
像被人遗弃、淋了雨的小动物,还没有回过神。
陆骁见他唇色发白,披风也没系,试探性地提议:谢侍读可是觉得冷?天气渐凉,如果谢侍读不嫌弃,我知道一家面摊,吃下一碗面,很快就能回暖。
谢琢努力分辨陆骁的话,还是那个回答:好。
这不免让陆骁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说什么就答应什么?
他无意深究谢琢的异常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自己现在监督《实录》的编修,好歹也算是谢琢的上官,断没有直接把人扔在这里不管的道理。
谢琢跟在陆骁身后,一步紧着一步,认真跟着。两人在错杂的深巷间绕了不知道多久,最后停在了一家卖面的小摊前。
陆骁明显很熟悉这里,没有留意外面的桌椅,而是掀开青布帘进到了里间,赵叔,两碗面。
厨房的方向传来一声回应:好嘞,这就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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