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珪沉默片刻,方才低声道:“我同意和亲的理由大哥不是不明白,全为制衡后宫——”任臻反手不轻不重地拍拍拓跋珪的脸颊:“得得~别废这话。你觉得我在吃这种干醋?你懂的我都懂,做你该做的去。”
拓跋珪握住他的左手,十指交缠,送到唇边一吻:“废话我也得再说。今时不同往日,我不会再临幸新人,你——你看着吧。”
“哎~别,还为我守身不成?小心憋坏了真龙天子。”他说的状甚深情,任臻却听地有趣,勾唇一笑,“现在三个慕容燕国四面环绕,平定内忧之后,你想要向外扩张只怕迟早一战,将来的魏国太子可万不能有外族血统,免得徒惹麻烦,这与一朝一代的中宫夺位又是两码事——况且这几个月来,你在后宫也没断了恩泽雨露吧?”
拓跋珪不禁一阵尴尬,当真是本性天定,这些时日过去,任臻越来越似从前的自己了。
任臻倒是浑不在意,又凑过去笑道:“我听说慕容家的不管男女都美地很,你不去见不如让我去开开眼界?”
拓跋珪没好意地瞅他一眼,终于认命地抬腿下榻,起身整衣:“我去见她——你不许动!”没走两步他一拍额头又转身道:“险些忘了正经事,药,你可得记得喝!”
任臻倾身端过药碗,大剌剌地赶他:“知道了知道了,回回不忘提醒,你比小英子还殷勤。”
拓跋珪封慕容氏为夫人,赐居琉璃殿,同时颁布上谕——于下月择一吉日行铸金大典,宫中贵人以上位分者皆参与手铸金人,而大典当日最先铸造金人成功的便封为皇后,并且立为祖制,往后魏国每位继任的皇帝皆以此为例代代相传。
而北魏自代国以来就尊崇手铸金人以祭天卜意,所以皇宫大内就建有铸金坊,每逢大节便要铸金问吉。这其实是一个极其繁复的过程,除了先头准备事项之外,还包括翻砂为模、浇铸金水和人像成型这三道主要工序,因为当时生产条件有限,铸炉难以达到合宜高温,再熟练的工匠都时有失败,所以最后铸成铸不成端看运气。只是以往皇帝亲王们并不要亲手操作,只需在最后一步开验神像是否铸成来判断天意谁属,可这一次为示公允,拓跋珪要求每一位女眷须全程亲身参与每一道工序,在铸金大典前的一个月里,集中在铸金坊由匠作大臣安排专人教导学习如何手铸金人——这一下可似炸开了锅,铸造金人是工匠活计,这些娘娘贵人们未出阁前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入宫之后更是养尊处优,这一次却须得像下人们一样苦力劳作,自然是叫苦连天。
然而魏国第一任皇后的名号实在太过诱人,而且拓跋珪又明谕后宫有位份者无论出身种姓为何皆可参与,贺夫人刘夫人等自不必说,就是些一年里难见几回天颜的低阶妃嫔心中都暗自企盼可以顺应天意求取后冠。
一时之间,后宫诸殿言必及金人而蔚然成风,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的筹备工作堵住了所有朝臣的嘴,无论最终皇后是谁,都是上承天意,与人无尤。
拓跋珪看向崔浩:“朕已将手铸金人立为国制,所有后妃都可参与,若如你所言,这幕后高人是鲜卑八部中的一员,那么这一回铸金选后他一定会插手其中。”
崔浩点头答道:“微臣此番布局,一定为陛下纠奸察狡、清除隐患!”他一贯谨慎,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敢将矛头明指与赵国公贺兰讷有关,只声称乃是鲜卑贵族中有人翻云覆雨欲搅浑清水而上位。
拓跋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鲜卑亲贵们向来恃权跋扈,于国有害,所以朕铲除了莫题,配长孙肥,迫使长孙嵩不日告老,并且逐步限制八部权力,是而他们对朕都是暗怀不满的。如今朝上鲜汉两派的矛盾日渐激化,但是你须得知道,朕虽然支持你们展农桑、推行汉礼、弘佛遵儒,但朕骨子里还是拓跋鲜卑的皇帝——如若被朕现,你种种举动都是为了党争倾轧而利用了朕,崔浩,你可知你会有何下场?”
崔浩头皮一麻,慌忙跪下,信誓旦旦地道:“微臣若对皇上有一丝半点不尽不实的轻慢之心,来日必受车裂之刑,全族尽灭!”
北魏立后如火如荼之际,正是五胡部落散众放牧的好时节,地处陇西关中漠北三处交汇的胭脂山下,却不见一个牧民一只牛羊,反而无声无息地出现了许多穹庐帐篷,接天连地仿佛一眼望不到头。
柔然可汗社仑着貂裘皮袄,戴兽骨项圈,正一手抚膝,一手倾杯,一脸不耐地坐在高台之上,四下的兽面铜盆俱燃着狼烟烽火,衬地他一张古铜色的面庞更显凶悍之色。
不多时,亲兵来报:燕使已抵达辕门之外。
社仑将酒杯随手一砸,也不起身,大剌剌地昂道:“来者何人?”
那在刀戟林立中毫无惧色的壮年男子魁梧高大,一身甲胄,左眼上覆着一片圆铜。他仅带了数名亲兵,阔步而来,在社伦面前站定,拱手抱拳道:“阿史那兀烈见过可汗!”
“谁?放眼燕国,本汗从未听过这等名号!”社仑忽然伸脚踢开面前长案,瓶瓢杯盏哗啦啦碎了一地,“本汗从约亲自,慕容永为何龟缩不出,可见毫无结盟诚意!”
阿史那兀烈自两年前面对魏军来袭不战而退,拱手放弃函谷关以来,就被武恒帝慕容永褫夺军职,一直呆在长安闭门谢罪。而社仑可汗在过去的一年里,故意怂恿利用斛律光去侵扰北魏,再趁着拓跋珪对付高车无暇他顾之际,一举攻破敕勒诸鲜卑部落,蒙古高原西北的匈奴余部拔也稽,尽并其众,势力益振,整个蒙古高原和周围诸民族纷纷降附。自诩“尽有匈奴故庭,威服西域”,正是自得意满之际,自然不满慕容永没有亲来会盟而是派了个无名之辈。
兀烈不卑不亢地道:“末将有皇帝密旨,可以全权代表,便宜行事。”
社仑可汗一声狞笑:“慕容永欺人太甚!我柔然汗国西至焉耆,东抵朝鲜,北穷瀚海,南临大碛,幅员辽阔远甚关中西燕——他还是我名义上的妹夫,就是亲自来此也要低我一头!”
兀烈顿时拧起眉来——他虽是匈奴人,但早受王化,自然知道游牧部落与中原王朝的天差地别岂能以领土大小来论断?而慕容氏是所有胡族中汉化程度最深的,走马鲜卑儿,泼墨汉家郎,在慕容子弟中兼而有之比比皆是,这么些年他感同身受,自然打心眼里也看不起刚刚才摆脱部落联盟进入奴隶社会的柔然汗国。语气亦转硬道:“柔然王女嫁入我国只是侧室,何来低头一说?可汗出言不逊,才是毫无会盟诚意!”
话音刚落,随侍在侧的柔然士兵纷纷刀剑出鞘,燕兵也不甘示弱,拔刀相向,顿时气氛紧张、一触即。正当此时,忽然一声呼哨,马蹄疾响,但见一骑单枪匹马旁若无人地径直朝军营奔驰而入,守兵不明来者,尽皆挺枪拦阻,刀光剑影交织成一道密网,拦在马前将去路悉数封死,那枣红马一声长嘶,前蹄腾空、人立而起,那骑士顺着那冲劲揉身一跃,足尖踏过交叉的枪尖刃口,瞬间扭转排山倒海一般攒聚而来的攻势,有如四两拨千斤一般借力而行,如履平地。似乎只得衣袂翩飞的霎那,来人已稳稳落地,缓缓抬头,正眼看向高台之上的社仑可汗。
此人一袭武袍,斜搭皮坎,而通身再无华饰,就连长都只是随意编束披散于肩,寻常的有如胭脂山下最寻常的牧民,然而这份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的气度有如渊峙岳临,叫人见之凛然,望而生畏。
社仑终于扶膝而起,居高临下地沉声道:“苻天王?久仰大名。”
苻坚抬手过肩,轻轻一晃:“不敢。”
社仑下意识地朝远方一眺,再无来骑——堂堂西凉天王苻坚竟当真单刀赴会,未免也太托大了!当即冷笑道:“苻天王果然好胆色!比只敢龟缩于京城的人有种的多——”
这一句挑拨丝毫没有撼动苻坚神色,他平静地开口道:“西凉有杨定监国,苻某方才得闲来此。三国会盟志在图魏,如今各方代表既都已到齐,可汗何必节外生枝,舍本逐末?”
“不成!”社仑断然摆手,“慕容永没有亲至就是看不起本汗,还谈什么会盟!我柔然汗国控弦之士有数十万众,威震漠北,单挑拓拔魏国也不在话下!”社仑统一柔然,建王庭、立军法、称可汗,岂是无能无知之辈?去年挑唆斛律光主动侵扰北魏,就是为了探一探已经入主中原的拓跋珪的底,看看他的重心是不是就此远离大漠草原,谁知斛律光被拓跋珪迎头痛击,整个高车王庭被魏军夷为平地——拓跋珪不满足做个草原皇帝,所以把都城从敕勒川的盛乐迁往云中平城,意在图谋中原九州,但绝不代表他就会把草原上的地盘分出一丝半点予人,这样一个寸土不失的强硬对手,哪里是如他所言可以“单挑”的?只是他有自己的私心盘算——苻坚统治西凉的文成武就,在整个西域都赫赫有名,百姓咸服,各部来朝,连这次结盟都是他先倡议,占据主导。社仑看来就未免有些眼热不服——苻坚真有那么大能耐,当初淝水战败后怎么会失守长安退出关中,甘愿龟缩到凉州六郡去偏安一隅?他们柔然以武立国,强者为王,只能一进再进,败退者必死无葬身之地,社仑就想压一压这被传说神话了的苻天王的威风,以便在三国同盟中独占鳌头,成为领。
兀烈神情愤然,刚欲话,苻坚却在他肩上一按,叫他噤声——这兀烈从不相信为北魏俘虏的先帝慕容冲已经罹难的传言,所以这两年来被投闲置散,乃是慕容永有意让他淡出朝内有心人士的眼界,好在暗中谋划营救。而出长安前,慕容永一再命令,赴盟之后须唯苻坚马是瞻。
苻坚沉声道:“那依可汗所见,应当如何?”
社仑狂傲道:“尊本汗为盟主,凉州与西燕各出五万兵马,交予本汗统帅节制,待秋日马膘正肥,本汗便率领二十万大军南下,直取平城!”
“拥立可汗为盟主,我没意见。”今时今日的苻坚岂会累于虚名,遂平静地道:“然则可汗以为这二十万大军足以攻占敌都,颠覆魏国?”
“昔日大漠匈奴何等彪悍,不也为我柔然驱逐,尽占土地?”社仑怒起,“还是苻天王觉得我还不如拓拔小儿?”
“高车十万之众,半年之内就被拓跋珪碾为齑粉,已经警告世人——拓跋珪虽崛起于草原,但已绝不仅仅是个部落酋长——他麾下骑兵可以征战中原也可横扫大漠。”苻坚的声音浑厚而沉着,有如斧钺磐石,“以柔然国力,不足以图魏。”
这区区数语摆明不同意社仑所说的进攻平城,正面对决,社仑额上青筋直爆:“苻天王之意我军还需要避其锋芒,自扫威风!”
“柔然骑兵风驰鸟赴,倏来忽往,在草原上行游击战术反而有利,一旦入关陷入攻防战中则必丧失优势,为人所制。”苻坚淡道,“斛律光的失败已经足够证明对魏用兵不可孤注一掷、平原决战。而宜分兵递进,围城打援,把拓跋珪诱出平城,围而歼之!”
社仑冷笑道:“天王说的好听,可奉本汗为帅,这主意却大的很,照你的意思,本汗还是只能骚扰魏国边境,就是真歼灭了拓跋珪所部,也拿不下他在中原的地盘?这样我柔然能有什么好处?!”
兀烈忍不住插嘴讽道:“柔然一向以劫掠起家,这番起兵,若是攻占魏境怎会没有好处?”苻坚在社仑作前抬手一摆,续道:“柔然以武建国,文字制度皆尚未足备,就是入关,习惯逐草游牧的柔然人也不会适应中原农桑生活——魏国立国已久,朝内鲜汉两派尚且为此至今争论不休,互相倾轧,又有何益?”
社仑道:“传闻苻天王辩才无双,果然了得。既要我柔然军作为主力,又要听你指挥号令,将来领土占不住难说还便宜了你与慕容永,天下岂有如此一本万利的事!”
“我不图北魏一寸土地。”苻坚斩钉截铁道。
社仑却是一脸不信,眼一转,便从怀中摸出巴掌大小的玉制兵符,故意道:“我们柔然人最尚武勇,听闻天王武技群,不若让本汗开开眼界——这枚兵符一分为二,合则可调千军万马。本汗将这半边兵符挂在大纛旗穗之处,天王将另半边缚到箭头上,若能一击即中而兵符不碎,柔然大军便听从调遣!”
苻坚擅戟人所共知,但社仑却不怀好意地叫他射箭演武,远处高高悬挂的大纛距地面有数丈之遥,又受风力而飘扬不定,能射中这小小半片兵符已是不易,又要箭头绑上另半片兵符,箭矢重而失准,非力大无穷者不能为之。可单是力大却也不成,这兵符乃昆仑玉制成,质地坚脆,一旦射中它便很有可能因受力过大四分五裂,届时社仑又岂会善罢甘休?果见苻坚微一摇头,忽然屈指叩唇一声唿哨,枣红马四蹄腾飞,眨眼跃至面前,苻坚探手取出鞍下的方天画戟,一手将半片兵符挂在戟尖小枝之上,转头对社仑道:“昔日三国有温侯吕布辕门射戟以解干戈,今夜我愿效仿之,将此戟移到辕门之外,我便在此地,以重箭射之,若能侥幸得中,兵符合而不碎,请可汗采纳我的意见。”
兀烈在旁听地瞠目结舌——辕门距此何止百步之遥,又兼夜晚视物有限,就是吕奉先再世怕也不能做到!社仑眸色闪动——他自是不知三国人物,却也不愿在苻坚面前露怯失准。再看了一看辕门深处,他勾唇一笑:“好。就请天王试射!”
两名亲兵扛起足有数十斤重的方天画戟,飞奔至辕门竖直立好,雪白戟尖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苻坚抬箭瞄了瞄,又放下弓,这才不急不忙地将剩余的半片兵符附在箭头上,将那箭矢缚地往下一沉,而后重新挽起袍袖,搭上箭,扯满弓,大喝一声:“着!”
众人尚且反应不及,一时只见箭似流星,划过夜空,破雷裂冰般地追风而去,嗖地一声正中戟上小枝,连戟带玉一并射倒,深深地钉入土中,白簌簌的箭尾兀自晃动不已。见者无不目眩神移,心下骇然——当真是辕门深处如开月,一点寒星中小枝!
柔然士兵上前,用力拔出箭来,捧着两枚玉符飞快送到社仑面前:“启禀可汗,两片兵符全都完好无损!”社仑铁青着脸,接过查验——苻坚方才那箭其实取巧射中的是戟尖,震断了挂玉之绳故而兵符坠而不裂,确使两枚兵符合而不碎。
兀烈看地真切,此时方才有些回过味来:苻坚舍近求远其实是因为戟尖锋芒在夜色中会有反光更易命中目标;坚硬的兵器也更能够承重那一箭射来的千钧之力;就连接受社仑的刁难也是为了现在叫他在三军面前不敢矢口食言。
步步招招,都是谋定后动,绝无失手。
苻坚负手而立,淡然道:“如此,可汗可愿听我之言?”
社仑这下当真不敢对苻坚再有一丝小觑轻待之心,因道:“好,本汗言出必践,三国同盟至此而定——只是不知天王何时出兵?”
“暂做按兵。”苻坚微乎其微地一叹:“如今拓跋魏国内乱未起,不是动战争的最好时机。”
非他畏战惧败,只因他今生今世只有这一次机会,碧落黄泉一线之隔,实在是输不起了。
164、第一百六十一章
铸金大典前的一个月里,后宫贵人们全都离开寝宫,和工匠们一起汇聚于铸金坊每天学习如何手铸金人,为了自己和母家的尊荣无不竭尽全力。可纵使如此,铸金工艺对养尊处优的娘娘们来说实在复杂,成与不成多看运气,故而失败者仍十有j□j——在这事儿上头拓跋圭又明文规定须凭己力完成,任何人等不得越俎代庖。
然而怎么可能呢?不仅宫内的娘娘们心急火燎,就是局外之人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
卫王拓跋仪便暗中找来中常侍宗庆——他本是拓跋圭身边的内侍总管也是因为此事升任中常侍,专行场内监督之权——重礼馈赠之后旁敲侧击地打听铸金坊内的情形。宗庆不懂朝政却深知人情世故,早料到他有此一问,因而掩嘴一笑道:“贵人们这回都是遭大罪了。刘夫人这些天倒是铸出了一个金人,依奴婢看,大典当日,刘夫人倒还比旁人胜算大些。”
陪同的常山王拓拔遵便笑道:“如此兄长可该放心了。”
拓跋仪瞥了自家胞弟一眼:“有何可放心的?这个消息本王知道,其他人也一样会知道——手铸金人太多变数,或人为或天定。”当日他在武州山的怯霜祈祷上就是暗中使招弄坏金人再借着天意迫使拓跋圭早立皇后,谁知道自己这皇兄反其道而行之,也用手铸金人来选后,还引为祖制,叫人无话可驳。
宗庆眼一转,笑出了一脸褶子:“大王放心,有奴婢盯着,没人敢坏刘夫人的事儿。”
“这个自然。”拓跋仪笑道,“可要是。。。有人坏了别家娘娘的事儿呢?”
宗庆擦了下冷汗,强笑道:“大王说笑了。铸金坊这次选用的材料器具全由专人办理供奉,皇上还命崔议郎督办,防人作弊,您也知道他一向看不起我等阉宦,从无情讲,怕是——”归根结底,叫他在拓跋圭眼皮子下面搞鬼他还真不敢,这位主儿对内侍宫女可是喜怒无常、动辄处死。
常山王拓拔遵冷笑道:“你怕个小小的崔浩,却不怕卫王?”现在拓跋仪是亲王中的头一份儿,拓跋圭把总理宗亲事务的太常一职也给了他,摆弄个太监自是不在话下,宗庆脸色一白,就要下跪,拓跋仪却抬手扶住他的肩:“诶~中常侍不必如此,本王也不会强人所难。就怕其他人不像本王这样善解人意,不说赵国公等家中有女为妃的,就是崔宏崔浩父子也有自己的打算,希望立非我族类的慕容氏为后,怕也是难保公平持正。万一真地有人搞鬼,中常侍不是白担了一个干系,却什么也没捞着?”
拓拔遵帮腔道:“宗庆,鲜卑八部怎么赞扬我大哥的为人,你是一清二楚,谁帮了他,大哥一定十倍奉还,退一步说,刘夫人还有个皇长子呢,将来之事你可要想一想。”
拓跋仪故意道:“罢了,宵禁将至,本王要出宫,就不劳中常侍了。”
宗庆眼皮一跳,连忙绕到面前跪下:“奴婢愿为卫王肝脑涂地!”
拓跋仪呵呵一笑:“不至于不至于,本王怎么忍心陷中常侍于不义,失去一个重要的朋友呢?”他从袖中摸出一樽巴掌高的瓷瓶,悄悄递进他手中:“这秘制药水无色无味,人莫可察。将其涂抹在砂模之内,可以使得金水注入之时的凝固速度大为变缓,即便侥幸成型也会因为冷热不均而使金人裂而不碎,看起来就像自然产生的一样——中常侍知道该怎么做了?”
铸金坊内贺兰宓忽然一声惊叫,随即气呼呼地将火钳丢进水槽之中,立时冒出几丝腾腾白烟。不远处的大贺夫人一边盯着工匠们加大力度推动风箱以尽可能提升炉膛温度,一边随口问:“这次又怎么了?”
“姐姐,这金水溅到我的手上了!”贺兰宓看着手背上撩起的一串水泡,痛地花容失色,一把推开随侍宫女,嗔怒道,“为何要我等金枝玉叶做这种工匠活计?”
“手铸金人是我大魏祖制,以此选后乃是皇上之意,你休要胡说!”贺夫人因久铸金人不成而郁闷烦躁,根本没心思关顾娇气的妹妹。
“可我又不想做什么皇后!”贺兰宓见姐姐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气地将手硬是递到刘夫人眼前,“姐姐为了绍儿想做皇后,就不管人家死活了!”
贺夫人见果真一片红肿伤地很了,才神色微动,握住妹妹的柔荑沉思片刻,忽道:“确实伤势颇重。”而后便声称伤重,做张做致地要传太医,一直在坊外待命的晁汝因而得随太医而进,一见贺兰宓手上烫伤也不诧异,趁着众人忙于上药之际凑到贺夫人身边,听她忧心忡忡地低声道:“你可知刘氏已铸成金人?”见他点头便急道:“为何我迟迟铸造不成,宓儿贪玩好动没有长性,造不成也就罢了。可我都是照足了你前日偷偷递进来的书册来做的啊!铸金大典在即,可如何是好?”
晁汝略想了想,问道:“除了刘夫人之外,其余夫人可有成功的?”
贺夫人摇头道:“目前只有刘氏一人得手。虽说金人铸成与否还看大典当日的运数,可我这心里还是慌的很啊!”
晁汝摇头一笑:“夫人以为唯有刘夫人得天独厚是运气使然?”
贺夫人福至心灵,瞬间明白过来,吃惊道:“有人暗中手脚,使我们都铸金不成?谁有这般大的能耐?!”
晁汝不慌不忙地道:“能这么大手笔之人自然能耐非常。他是想先从心理上制造恐慌,届时夫人一紧张,就更难铸成金人了。不过夫人放心,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果然不出两日,贺夫人便成功铸出金人,赤珠殿上下人等自是欣喜非常,早有人将此事报予奉旨监管的崔浩,这少年议郎只是波澜不兴地一点头,表示知道了。直到入夜,几个侯官果然依次回报:日前赵国公府以修缮府邸为名前往匠作司领了不少黄铜。
黄铜类金,熔点却大大低于纯金,掺入黄铜的合金可以克服炉温不够和凝固太慢的难题,铸造出来的成品又光华璀璨,与黄金一般无二,人们一般见到金人铸成喜悦尚且不及,又怎会有人认真细查地去勘验原料是否掺假。
为首的一名侯官道:“练习铸金期间,各宫娘娘们所用材料俱是每日供奉,赵国公的人辰时送料入坊,大人若是出面,可将他们拿个正着。”
春夜里崔浩轻摇羽扇,摇头道:“不,再等等看。”他为人小心谨慎惯了的,虽然种种迹象表明贺兰讷在宫中安插的那个高人终于藏不住狐狸尾巴已经开始行动了,但他还是要观望数天,放松那人的警惕——这一次他要捉贼拿赃、一举成擒。
如此数日,待离铸金大典只有一天之际,崔浩带着一大票人马在铸金坊外拦住了晁汝。
晁汝平凡无奇的脸孔上满是愕然之色:“崔大人这是做甚?”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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