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甚可慌乱的?出兵放马十余年何等险境不曾遇过?何况自己如今占尽上风。
自刘裕等将反了刘牢之,原本的北府诸将不愿效命刘牢之者亦纷纷改换门庭,任臻不愿自己救人之举被误会是场侵略,借兵之余干脆抬举刘裕做了主帅,自己从旁遥控。而晋燕联军一路连捷,已经包围建康,朝廷遣使持驺虞幡而来,下诏令刘裕等人解兵自散——魏晋以来,最重驺虞幡,每至内战危急之时,便用以传旨止兵,见之者辄慴伏而不敢动。刘裕初掌大权,竟对此不屑一顾,将驺虞幡一把掷开:“东海王逾制擅权,欺凌帝室,反迹已彰,便是驺虞幡也是矫诏!”之后更传檄京师,逼令东海王还政放人,措辞之严厉远甚当日王恭起兵,一时天下为之侧目。司马元显命刘牢之留守,自己则挟持帝后宫眷,匆匆逃往会稽避祸。
任臻冷眼旁观,第一次觉得这个从前谢玄麾下的一名小小参军,其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种种手段,颇有当年拓跋珪的影子。
想到拓跋珪,他便有些沉不住气了。西燕修筑函谷至潼关防线便是针对北魏,但拓跋珪叛燕自立后便一直没有异动,却更令人担忧,他一定要尽快结束南线战事,回关中去。
任臻招来兀烈,暗中吩咐他派遣使者南下联络被招安的广州刺史孙恩——孙恩上次暂时蛰伏纯粹是因为惧怕北府兵锋,如今东晋内乱,自顾不暇,自己又对其有救命之恩,再煽风点火一番,他必会按捺不住,再次揭竿而起。
届时司马元显腹背受敌,退无可退,只能放人!
至于孙恩举兵之后会不会使东晋再堕深渊,生灵涂炭,他却无法顾及了。
会稽城内如今卧虎藏龙济济一堂,司马元显几乎把建康朝廷都给搬来此处,所不同者是他派遣出重兵将晋安帝与王皇后给牢牢控制住——他自知这种一触即发前途未卜的情势之下,没什么比帝后在手更管用的挡箭牌了。
张法顺却急急找到司马元显,告知孙恩复叛,不日即将开拔北上的噩耗。司马元显本就焦头烂额,闻言一怒之下一脚踹翻了案旁炉鼎:他自诩擅于权谋,多年以来靠着自己百般手段度过一个一个的难关——铲除异己,中央集权,平定孙恩、王恭之乱。但他一时没有能力斩草除根,却没想到按下葫芦起了瓢,这些余孽居然凑在一处又卷土重来!
张法顺不敢多说,只劝司马元显干脆迁都会稽:“孙恩当年攻进会稽大肆祸害,此地百姓心有余辜,届时必会人心不稳。而我们仰仗的‘乐属兵’也多是这三吴人氏,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而刘牢之留守建康,未必不起养寇自重之心,而我等鞭长莫及未必得力,还不如招他来此,一同守城,以定民心。”
司马元显望了他一眼:“你是让本王放弃建康,把长江南北全拱手让给那些北府叛军和西燕贼子?!”
张法顺惴惴不安地答道:“殿下,此乃壮士断腕,不得不为,至少能保后方不失——”
“办不到!”司马元显的偏执倨傲的性子彻底爆发,过去顺风顺水之时他志得意满,还勉强沉得住性子,如今一遇逆境便再也伪装不了,他拍案而起,一掌摔向他曾倚为左膀右臂的智囊脸上,勃然道,“本王乃司马皇族不世出的英雄,才智不在宣武二帝之下,我已收复益州、罢黜士族,集权在握,将来还要北伐中原一统天下,你现在要我放弃百年国都建康,再次避战南逃,龟缩在这小小城池中苟延残喘?!”
张法顺捣着红肿的脸颊,沉默不答——这些话都是当年风光无限之时,司马元显被众星捧月时的恭维,听地多了,便信以为真。成大事者,能屈能伸,就如刘邦鸿门之耻、韩信□之辱。而这位太过年轻却手执牛耳的“侍中相王”,显然远没有这份胸襟气度。
司马元显轰走了张法顺,余怒未消,一阵风似地又刮进了后院——他如今占了会稽郡守府衙起居,豪华程度较自己的东海王府是天差地别了,然则他一样着人收拾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小院,用来圈禁关押他此生最珍视也最危险的爱人。
青骢见这位阎罗又来此地,脸色一白,刚欲试做拦阻,司马元显便已脚不沾地地轰进了房内——此时这咫尺方寸之地已不复往日幽静,而如秋雨梧桐,一派萧索。
一片昏沉无边的黑暗中,谢玄披衣半坐,静静地仰头望着窗外半阙孤月,仿佛视若罔闻,只留给那不速之客一段暧昧模糊的背影。
司马元显定了定神,却还是耐不住一阵阵的心猿意马——到了此时此地,刘裕孙恩的叛乱,刘牢之的按兵不动,张法顺的苦口婆心似乎全都消失了。
连他自己平日偶尔泛起的那一点悔恨也烟消云散。为了谢玄,值得!
他轻车熟路地翻出一只烛台刚欲点火,谢玄冷淡的声音便幽幽传来:“不要掌灯。”
司马元显忽然吃吃一笑,方才的烦躁一扫而空,他从善如流地丢下半截银烛,走到谢玄身边俯□子,低声道:“我以为这样你会好受些。。。”
谢玄不动如山:“不要再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司马元显伸手抚向谢玄披散而下的黑发中,忽然毫无预警地一把扯住,一字一句地道:“先生为了他不惜自残身体,拒服汤药,对我百般拒绝,就不是下三滥?!”顿了顿他阴森森地接道:“若非我已有疑心,离京之际细加抄检,还真没想到你随身带着毒药,日复一日地给自己下毒——难怪我遍请名医都诊不出你是何病症!”
谢玄被迫转头,正视着他,末了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拒绝?你有给过我拒绝的权力?先前种种自救也纯粹是看不上你这遇事只会抱头鼠窜的废物,岂有他哉?”
司马元显猛地加大手劲,迫使他仰起头来,露出那一截修长完美的脖颈,咬牙道:“好,先生既要自讨苦吃,我便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废物!”
谢玄浑身乏力被一举掼倒,神色却依旧波澜不兴,甚至连嘴角那抹讽意都不改分毫:“我朝为避祸而衣冠南渡,定都建康已介百年,却出了一个英明神武的大英雄再次举国南逃,将长江流域拱手让人,不是废物是什么?!”
司马元显一掌摔向谢玄,随即发疯似地撕开他的衣袍,怒吼道:“都是为了你!谢玄!刘裕不惜开门揖盗与燕军合作是为你;慕容冲不惜一切用兵江南是为你;而我,走投无路也不肯放手也是为你!”
谢玄无动于衷地舔去唇边血迹,木然地合上双眼,唯有再那致命一击到来之时,他皱了皱眉,咽下了冲到喉头的那一声惨呼,没有那催情银烛的迷香,每一分破开血肉的凌迟之痛都是那样真实——躲了这么久,终究避不过,他原以为自己会生不如死会屈辱不堪,然而没有,他心里空空荡荡清清明明,往昔的浮光掠影一一闪现眼前:
谢安说:“吾家芝兰玉树,使其生于庭阶耳。”
任臻说:“若有朝一日能与你放马南山,共浮大白——我任臻幸甚何之!”
他如今这般,还能吗?
能!只要心尚高洁,百折不饶,他便还是谢家宝树,岂因陷于污浊泥潭之中便自弃于世?
“疼?”司马元显喘息不止征伐不息,尤带恶意地一咧嘴:“你既不要我的柔情蜜意,要将这场好事视做刑讯,那我又何必怜惜?谢玄,我已经给了你太多的耐心和尊重,是你弃若敝屣!”
谢玄那点神识一直在往昔的峥嵘岁月与曾经的无忧时光中飘飘荡荡,至此方才回归灵台,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冷道:“谢某一生百八十战,何等重伤没受过?何况只是被一头跳墙疯狗咬上几口?”
随着咔嚓一声,司马元显竟使了一个巧劲儿卸了他的下颔,同时狠命地一撞到底,身下泛起了一阵濡湿,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交叠的腿股之间弥漫开来:“先生说话太不中听,那还是别再说话的好!你觉得那个慕容冲肯为你冲冠一怒倾国南下,就不是废物?告诉你,我司马元显不会迁都、不会让步,更不会一辈子躲在会稽——慕容冲得意不了多久,只要他一退兵,我就能腾出手来对付那反复无常的孙恩,还都建康,你看着吧!”
青骢溜进房内,见了一室惨象也是吓了一跳,上前探了探谢玄的鼻息,他要哭不哭地道:“谢公子,我给您找大夫去!”
谢玄一直苦捱,并未昏阙,听到这话便费劲儿地转过脸来,轻轻一摆左手,让青骢扶他起身。他单手撑住自己的下颚,却总是施不得力,只得以目示意青骢助他接驳。
青骢见他面目红肿,口水横流,一派惨淡凄凉的光景,也知他不欲人见,只得横下心来,顺着谢玄的手劲用力一合——谢玄忍着痛转动麻木的舌头,过了许久,才能正常说话:“我。。。没事。你可知。。。外面战事进展。。。如何了?”
青骢含着泪为他擦去腿间狼藉——司马元显平日在床上其实并不暴虐,但那点涵养一挨谢玄的边便会荡然无存,怎么折腾怎么来。既然受了这么多苦终是不免,为何这谢公子还是不肯认命顺从,还要百般刺探打听?
谢玄静静地躺在床上,听青骢断断续续地将搜集到的情报告知——他知道自己情况在旁人眼中堪称凄惨,内心却是无比平静:既然晋燕联军进展顺利,镇守建康的刘牢之也不肯拼命,只怕又起异心。司马元显却这般笃定任臻会退兵而不肯让步,定必事出有因。难道是与那拓跋珪暗中勾结,要趁关中兵力空虚之际有所图谋?
不好,若当真如此,任臻多为他羁留江左一日,他的大燕基业便更多一分凶险——但是他对任臻知之甚详,就算自己肯传出消息让他至此不管,火速回师,只怕任臻也绝不会半途而废。
他得想个里应外合的法子,尽快逃出生天。
不出谢玄所料,王恭起事之时刘牢之阵前倒戈,向司马元显投诚之后终于坐上了北府都督之位,人多不忿,离心者众;而司马元显赏赐不断之下有意不断削弱他的兵权,逐渐有架空之势,久而久之刘牢之又起了二心——连名不见经传的的刘裕都敢趁势而起反司马元显,还得了个忠诚救主的好名声,声望水涨船高,而他刘牢之论威权论实力,哪里不如个区区参军?!
其子刘敬宣大不同意:“父帅先反王恭而投司马郎君,如今又欲倒戈起义,而若此事得成,父帅定不甘居于刘裕之下——一人□,何以自立?”刘牢之却以为其子素与司马元显交好而对他的劝说不屑一顾,依旧命人联系建康城外的义军,欲共同起事。
刘裕接到刘牢之的信函几乎是笑出声来,曾几何时威名赫赫的江东虎刘牢之已不自觉地与他平起平坐地打起商量来了,而经此一事,刘牢之的威信在北府军中必会降至谷底,而他就可水涨船高了!刘裕满心想要应承,任臻却一口拒绝,借机敲打道:“刘将军若为军权威势考虑,自可将刘牢之纳入麾下,然此举定必激怒司马元显,若他再次挟持帝室一退再退,我军还要追到何时何地?!”刘裕羽翼未丰,没人保驾他也翻不起这滔天巨浪,因而生怕任臻急于撤军便不管他,幸亏他是最能委曲求全蛰伏待命的,便依从任臻之命,表面上不接受刘牢之的提议而与其对峙于建康,以麻痹司马元显;任臻则率小股精兵绕道南下,前赴会稽,伺机救人。
于是孙恩刘裕两线夹击之下,司马元显僵在原地,更是苦不堪言,每天忙地□乏术,只得一道道书信地向北魏求援,以迫燕军撤退——谁都知晓,此时此刻,拼的就是谁能一口气撑地过去,谁便是最后的赢家。
然而北魏方面如石沉大海一般,今日江州庐阳又被孙恩军攻陷,司马元显正大发雷霆之际,会稽城忽然画角声起,响彻云霄——是军情告急!
司马元显大吃一惊,会稽深处腹地,毫无先兆之下何来军情!他夜登城楼,往下俯瞰,顿时傻眼,怔在原地。
夜色浓浓,任臻披战甲,跨名驹,冷冷地抬头望着他,身后是披挂整齐的精兵战阵,扯地连天,一眼望不到尽头。
任臻一展长枪朗声喝道:“司马元显,释放谢玄!”
过了许久,司马元显哈哈一笑:“陛下果然英雄多情,不惜以身犯险,悄无声息地摸到会稽城下——只是本王脾气不好,最恨有人威胁,大不了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不知陛下意欲何为?”
任臻冷冷皱眉,长枪顿地,战鼓声起,伴随着千军万马惊天动地一般的呼啸叱喝与金戈铁马之声,晋军中稍微胆怯的腿已先软了。司马元显也微退一步,随即想到自己还有谢玄这一人质在手,又何必惧他!谁知就在此时,张法顺忽然匆匆上楼,,,面如死灰地看了司马元显一眼:“大王,后院出事了。。。”
司马元显余怒未消地转而瞪他:“谢玄?他又怎么了?发病了?服毒了?”张法顺哭丧着道:“谢玄劫持了帝后,已到城门!”
“不可能!”司马元显吃人似地怒吼一声,“他武功尽失的一个废人,严加看管之下怎么可能逃出重围,挟持帝后!”
“是青骢做了谢玄的替身!”张法顺急道,“待我等发现之时,何无忌已率部分乌衣营的将士救走谢玄冲击行宫,硬是劫持走了皇帝皇后!”
司马元显神色狰狞,俊秀的脸孔已深深扭曲:“好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原来他这些天的示弱全是伪装!”
谢玄在城门内昂起了头,隔着未尽的硝烟遥遥望向司马元显。他知道一墙之隔,他在等他,然而此时此刻他心如沉水,一丝一毫的波澜都不敢有。
司马元显狞笑道:“先生不是自诩忠臣么?怎么为了自己逃命不惜劫持帝后?燕军兵临城下,你的靠山来,你大可让他们攻城屠城啊,让你我与晋室江山一齐灰飞烟灭!”
王神爱缓缓地青鸾车内步出,袅袅婷婷地站到了谢玄身边。她抚向谢玄空荡荡的一侧衣袖,忽而一扯嘴角:“六哥,小妹最后送你一程。”
谢玄刚欲说话,王神爱忽然投身入怀,搭住他的左手扼住她的脖颈,而掌中赫然多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手间用力,匕首入肉,渗出丝丝缕缕的红痕,她望着司马元显冷冷一笑“司马元显,若本宫一死,你就坐实了逼迫帝后的罪名,再无法挟天子以令诸侯,必成千夫所指的皇族逆子,身败名裂!”
司马元显与谢玄齐齐震惊住了——王神爱是认真的!她早已生无可恋,为了送谢玄出城她可以眼也不眨地自戕而亡!
强敌在外,乐属军本就战力不高,他若公然逼死皇后,当真是丧尽民心,再难东山再起!
王神爱扭头,深深地看了谢玄,眼神如古井无波——这是他与她第一次在人前相拥,只怕,也是最后一次了,原来,是那样宽厚而灼热的胸膛。
她笑了一笑,一道幽静的女声在夜空中响起:“皇后有难,三军卸甲!”
任臻神情紧张地盯着黑黝黝的会稽城门,城内密谋他本就有份筹谋,此刻却依旧无比紧张。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他不知道,只是在城门沉沉开启,那道依旧翩然的身影率先映入眼帘之时,他一颗心才从喉咙口吞回了脏腑之间。
终于。。。他救了人,偿了情,不管将来如何,他也再无遗憾——谢玄一步一步地靠近了燕军阵地,一如往昔的眉目英俊长身玉立,唯有衣袖空空,在秋风中不断飘荡。
任臻心中一阵翻江倒海,都是因他之故,谢玄方有此祸——他想,自己此生此世,皆难辞其咎,只怕对面为友都有愧于心——原来这才是相濡以沫不如相望江湖。
二人遥遥相望,心有灵犀,都知道事已至此,彼此之间,再也回不到往昔了。
任臻定了定神,缓缓地驱策战马,向谢玄跨出一步——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先护他平安!
然而就在此时,燕军阵中忽有一骑风驰电掣般地追来相阻,兀烈滚鞍下马,一把匍匐在任臻马前,久久未曾抬头。
任臻大为惊诧,连声喝问,兀烈忽然抬头,已是泪流满面:“陛下,拓跋珪突袭函谷关,围剿姚军三日三夜,姚大人——殁了!”
任臻微微一晃,忽然大叫一声,载下马来!众人一哄而上,见他鼻息忽无,面如金纸,俱是吓地魂飞魄散,兀烈猛掐任臻人中,方才使他缓过气来,任臻颤巍巍地张了张嘴,却声嘶力竭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末了化做一道泣血惨呼——
子——峻!!!!
第三卷函谷萧风完
142、143、番外痴人一梦
一乘雕龙画凤的八宝琉璃车在朱雀桥停下,从里面依次步出三个衣饰华贵的男子。为首之人年少俊美,神色倨傲,一派贵胄王孙的气度,一壁走一壁对身后的人道:“你大老远将本——将我拾掇怂恿出府,若是不值,我治你的罪!”紧随其后的中年男子斯文清瘦却满脸谄色,挤眉弄眼地笑道:“在下好容易张罗到的销魂之处,定必能一解郎君多日之烦忧。”
最后一个下车的青年男子晃悠悠地跟在竭力邀功讨好的王国宝身后,眼角还带着一丝惫懒,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眸中的一闪精芒——这王国宝论出身也不比王恭谢玄等人低,怎的就这么适合当个拉皮条的?不过也是,这些天来司马元显因为设计陷害谢玄未遂,反被将了一军,搁置了自己募集新兵的扩张计划,确实心情烦闷,作为最有眼力界儿的忠奴一枚,王国宝心急如焚,怎会不变着法让自己主子开心一下?
那桥边早有另一行人在候着引路,任臻回头望了一眼那似乎寻常不过的朱雀桥,这数丈石板,一边是秦淮河,一边是乌衣巷,隔绝出了天上人间。想到了乌衣巷中的某人,任臻便忍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他虽为结盟之事而结交权倾朝野的司马元显,实则对谢玄更是惺惺相惜,所以虽然立场迥异,自己还是在那夜宫宴之后出手相助,将误中春药的谢玄给带出宫去救治,谁知。。。想到自己那晚上的所作所为,任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谢玄这么别扭到家又清高到死的男人,什么风华无双气量海涵,全他妈装出来的!救人一命还被他嫌弃鄙夷忙不迭地划清界限,这种感觉简直糟透了。任臻一怒之下与谢玄彻底翻脸,俩人如今对面相逢都是如同陌路无话可说,殊不知任臻表面上八风不动,心底颇想将高高在上的谢大都督拉下马来痛殴一顿,看能不能彻底击溃他高傲的面具。
任臻一面腹诽,一面跟着前面的人转过通幽曲径,果然别有洞天,一处白墙乌瓦的精巧院落映入眼帘。一推开门,便是满目清绿,参天古树之间,一股紫罗花香扑面袭来。司马元显出身皇族,见惯了朱门玉台,倒是颇为欣赏这份别致,扭头对王国宝赞许地一颔首,他率先迈步入内,院中霎时涌出数名华服少年,花团锦簇地围上了司马元显,莺声燕语地跪下请安,而后现出一个与众小倌迥然相异的清瘦男子,信步而来,朝司马元显俯身一揖,宽袍广袖,翩翩欲仙,虽出身风尘却自有几分清华——赫然便是自己早先送入西府中讨好司马元显的青骢。不过数月不见,自己发现的这块璞玉倒是被王国宝□出了更甚一筹的正茂风华。
司马元显性好南风,无人不知,这便罢了,任臻闻着这紫罗花香,望着这英俊青年,脑海之中不自觉地便浮现出了另一道身影。
任臻甩了甩头,磨着牙心道:自己性子疏狂,又没有司马元显的特殊嗜好,绝看不上人别扭欠揍,若是真遇谢玄,自己估计还是更想掠起袖子和他干一架来得爽快。
司马元显果然大为满意,被簇拥着登堂入室之后,众人之中只有姿色最为顶尖的几个小倌儿得以留下伺候,其余人等退出屋外,吹拉弹唱,奏出那婉转缠绵的靡靡之音。司马元显惬意地屏风榻上伸长了腿,立即便有人倚到他身边为其捶腿捏肩,更有一名绝色少年偎入怀中,俏生生地奉上一盏雨前龙井。司马元显就着他的纤纤素手啜了半口,这才惬意地吐出一口气来,看向任臻:“本王近日烦闷,至此才一扫而空了。”
任臻身边也依偎着一个雌雄莫辨的少年,他伸手揽住了少年一双薄肩,在丝竹之音中笑道:“此处果然忘忧解闷,世外桃源,都是王大人用心劳力之功。”
王国宝赶忙逊谢,正在继续大拍马屁之时,青骢已捧了一只雕金托盘入室上前,柔顺地在司马元显膝边跪下,司马元显见其上摆着一注温酒,数碟寒食并一盏剔透莹白的小小瓷盅,便伸手抬起青骢的下巴,要笑不笑地道:“大白天的,你就让本王吃这个?”
青骢早被训练得宜,对着司马元显的调笑也是一副波澜不兴的表情,轻声淡语地道:“聊以助兴罢了——殿下不想?”
司马元显轻佻地瞟了他一眼,拈起玉白瓷盅里的几颗红丸,悉数抿入口中。青骢忙奉上温酒寒食,一面揉着他心口柔声而笑:“殿下也忒贪心,一会儿可要好生发散才好~”
任臻知道这是在服食寒食散——此药性子霸道,服用者浑身燥热,性发如狂,乃是一味会逐渐上瘾的春药,源起于顾影自怜的傅粉何郎(注1)而流传于天下,风流名士无不喜欢辅以此药以显“床第雄风”。
另有人将五石散转奉于王国宝与任臻二人,任臻装作没看见,借故搂住身边小倌,等不及似地偷香窃玉一番,只啃到了一嘴巴红红白白的胭脂水粉,堪称苦不堪言。他心里自我安慰道:总好过吃这些使人上瘾发春的五石散吧?也不知道这时代的人是怎么了,不分南北老少,一个二个前赴后继一掷千金地服食这种类似毒品的药丸。
司马元显已是俊脸微红,汗出如浆,他一面摊开双手,任青骢等人卸去他的外袍,一面却打量着任臻,挑眉道:“难道任兄不好此道?本王听说在长安贵族之中,五石散也是风靡一时,千金难得的稀罕物啊。”
任臻强笑道:“殿下果然耳聪目明。”眼见司马元显一瞬不瞬地盯紧着他,目光中隐含探究之色,任臻只得捻起一颗丸药,在鼻间嗅了一嗅,陶醉地道:“果然上品。”心一横,眼一闭,他壮士断腕般一口吞了下去。
任臻生平第一次“嗑药”,没一会儿便觉得气血沸腾,丹田里似燃起一股炽焰,烧地他坐立难安。身边伺候的少年忙挟了一箸凉食喂了过去,抚着他的胸口娇笑道:“大人心如擂鼓~”任臻生怕司马元显还要看他“光盘”,赶紧捉住那少年的手,放在嘴边一吻,调笑道:“都因卿叫人魂授色予。”又扭头对司马元显道:“殿下,在下恐失礼人前,可要先行告退了。”
司马元显哈哈一笑,亦拄着两个少年起身,挥了挥袍袖:“都各自散去行乐罢~”
任臻巴不得这一声,刚搂着小倌到了僻静厢房内,他便无力地瘫在榻上,面红耳赤,连喘气声都不对劲了。那少年净手焚了紫罗香,重新倚到任臻膝下,开始剥他的外衫,莺歌燕语一般地道:“奴婢助大人行散~”
任臻闻着那丝丝袅袅的香气,又有那柔弱无骨的手轻车熟路地在他身上四处点火,脑子里便是一热,烧成一片沸腾了的粥。混混沌沌中他强撑着挥开少年的手,喘息着一指门外:“退下,打一盆凉水来。我一个人在此暂歇即可。”
小倌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任臻大汗淋漓,眼中却尤是清明,显然并非随口一说。他自是知道跟着司马郎君来的都是非富即贵,任臻方才表现的也正如一个惯于风月的贵介公子,可为何他既是服了五石散却又不肯行乐?
任臻见他呆在原地,便加重了语气,低声喝道:“下去!”
那小倌被他的气势唬了一跳,不敢再留,匆匆依令。
待四下无人,任臻才脱下已被汗水浸湿的衣服,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就连下半身也濡湿一片,那蛰伏已久的阳物在药性激发下已是勃然而起,贴着下腹,被湿透了的亵裤紧紧裹着,带着张牙舞爪的狰狞。
任臻低头苦笑了一下,浸湿了手巾开始为自己擦身——五石散既为助兴行乐,毒性便有限的很,只要发散出来便无大碍。然而冰凉的水汽沾身却只能带来一时半会的舒爽,过后则是更为火热的空虚。
男人对情欲的忍耐性基本为零,任臻又试了数次,最终挫败地将手巾一摔,认命地跌坐回榻,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小兄弟,随即也像被自己那物的温度给烫着了手一般缩了回来,鬼使神差地凑到鼻端一嗅。
欲火燎原,任臻受不了地仰躺下去,闭上双眼,双手握住阳物,就着滑腻的水声开始上下套弄。空气瞬间变地火热,就连淡雅的紫罗花香都能催情一般,他大口大口地嗅着,浑身肌肉绷紧,沁出星点油汗,脸上露出压抑而又渴望的性感表情。
他确实是欲火焚身,但他受不了与空有姿色而毫无感情的人交欢,宁可一个人自渎。离境半年,他疯狂思念着子峻叔明大头。。。纵使他们韶华不再,姿容不复,然而一颦一笑皆能牵引身心,水□融相濡以沫,这才是做爱。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任臻睁眼,朦朦胧胧间见到慕容永抬腿上榻,勾起了他的下巴:“想我了?”任臻结结巴巴地道:“叔明??你不是还在汉中——”
“只想着他,就不惧我生气?”另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却是苻坚自身后搂住了他,“小痞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任臻正欲说话,慕容永却已忍不住低下头去吻住了他,唇。舌交缠间,他已不着寸缕,背后是苻坚宽厚的胸膛,任臻仰着头靠在苻坚的颈窝里,气息滚烫,言不由衷地道:“别。。。有人看。。。”
“你还怕人看?”却是姚嵩巧笑嫣然地站在床头,眼中带着一丝促狭。
任臻呻吟一声,红着脸,伸手去捉姚嵩的手:“子峻。。。”
慕容永不满地咬了咬他的嘴唇,随即俯下身去,热情的吻一路往下,直到那勃发的热源被一下纳入口中——任臻猛地抽搐了一下,仰起头,闭上眼,叫地都变了调。
另一条舌头趁势而入,粗实有力,一如其人,活泼泼地缠上了他的。任臻被上下夹攻,大量的唾液从唇角淌下,他失神地喊了一声:“大头!”身下便被慕容永报复似地轻轻一咬,他抖着腿根,忍不住泄了些许。
叔明吐出通红柱身,有吮住顶端不放,含含糊糊地道:“味儿真浓。憋狠了?”苻坚坏心眼地将他双腿抬高,露出后面更隐秘的一处秘穴,探出两指揉旋着进入,搅了一搅,在那水声之中低沉一笑:“真是憋得狠了,你给查查。”
慕容永心领神会,唇舌直转而下,毫无犹豫的顶入穴中,果似咬破了一只成熟蜜桃,汗水四溅,任臻直着脖子,闷声喘息,难耐地反手勾住苻坚的脖子,与他缠绵悱恻地接吻,而胯下那物更加直矗矗地挺立着,从顶端不间歇地淌出水来。
姚嵩笑容不改,上前俯身,轻轻巧巧地握住了那烫的吓人的柱体,极富技巧地套弄不止,慕容冲的舌尖已顶弄到低,极速勾挑着内里最敏感的那一处软肉,任臻嘶声大叫,挣开苻坚禁锢的双手,猛地夹住了慕容永的脑袋,脚趾蜷缩挣动,下腹亦抽搐不停,头部颤动,眼看就要一泻千里,姚嵩却眼明手快地在任臻即将登顶的瞬间一把掐住了要害,他伸手解开发带,一头如瀑黑发披散而下,掩映着他妖异而俊秀的脸孔,他舔了舔唇,将发带绑在了根部,又伸指颤颤巍巍涨地可怜的茎体,戏谑道:“总管不住这根东西,便只能我来代劳了。”
姚嵩尚绯,赤色的发带映着浓密的耻毛,一层层地困绕着紫红色的阳具,说不出的淫靡动人,看得大家都是呼吸急促。
苻坚吞了口口水,自后方再次扳开任臻的双腿,一阵衣裳摩梭之声后,硕大灼热的硬挺便啪的一声拍在臀上,划出一道湿迹,滑滑腻腻地戳上了那处关窍,慕容永却抬手一拦,舔了舔湿润的嘴唇道:“先来后到。”
苻坚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总算没再进入,反而将两条腿竖地更高,分地更开,他含吻吮吸着任臻的小腿肌肉,一面催促道:“那你就快些。”
慕容永沉默地起身,胯下阳具已是高高翘起,硬地不行,他微一俯身,不须任何辅助,坚硬无比大的肉棒就直直地缓缓地插进了高热的肉穴之中,捅出了一片水渍。
因为姿势,任臻将这过程看得分外清晰,不由面红耳赤地闭上眼,苻坚的吻自腿间游走而下,猛地含住了他胸前两点,微微扯起,尤磨着牙道:“被。。。干得很爽?”任臻发了疯一般地点头,吟声不断,他被绑住的阳具随着慕容永一记猛似一记冲撞而在肚皮上晃动不已,姚嵩在旁看得情动至极,忍不住凑了过去,伸手托起沉甸甸那副囊袋一面把玩一面纳入口中,另一手则滑到一片淋漓的股间摩梭片刻,准确无误地顺着慕容永抽插间的隙缝一点一点地挤了进去。
慕容永嘶了一声,停了动作,拧眉道:“子峻别闹。”姚嵩探出舌尖轻点顶端铃口,勾出不少透明的精水,他撇过头,忽然顺势添上慕容永的腿根,任臻的阳具与慕容永的胯下顿时牵连起了一根银丝,姚嵩又不轻不重地咬了咬慕容永的腿肌,嘟囔道:“还不射,我等不及了。。。”
像是一记冲锋的号角,慕容永猛然挺腰发力,加快了频率大肆征伐,急速的拍击声和着濡湿的水声将满室春光渲染地更为情色,片刻过后,慕容永尽根而没,顶入最深,双掌亦死命摁住了任臻的臀瓣,背肌收缩,臀肌抽搐,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咆哮。
任臻被那股热流烫的浑身痉挛,已是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须臾,慕容永慢慢地放松肌肉,又小幅地挺动数次,才不舍地将半软的阳具抽了出来,又带出好一泊湿淋淋的浆液来。
任臻失神地仰着头,剧烈地喘息着他阳物高举,依旧没射,但后庭的高潮如惊涛拍岸一般绵延不绝,那销魂滋味竟不比前头逊色。姚嵩却在此时侧头,与他耳鬓厮磨时还不忘托着被五花大绑的那副物件玩弄,右手捏住触感细腻的囊袋不断滑动,他舔着任臻的唇角:“这么没用?这里头的东西也用不着了?”
任臻被激得浑身一颤,一时间也顾不得手脚发软,他一跃而起,猛地将姚嵩扑倒,哑声命令道:“解开,我干死你!”
姚嵩眯着眼笑得像头狐狸,他搂住任臻的脖子,往下一拽:“不要,就这么来我怕你早泄。”
任臻是激动地狠了,竟真地不解开发带,就这样迅猛无比地俯身冲入!姚嵩闷哼一声,屈膝缠上任臻的健腰,鼓励似得紧紧一夹。任臻只觉得自己如被吸入了一只温暖潮湿的肉壶之中,泥足深陷而欲罢不能,只能拼了命似得冲锋陷阵,将床榻整出了动地山摇的动静,连股间濡湿发红的幽穴也随着他大力的动作而时隐时现。
又一道温暖的气息包裹了上来,苻坚从后抱住了任臻的肩膀,头一低便叼住了他的脖子不住吸吮咬噬,任臻正干到最要紧处,浑身血肉喷张,敏感的不行,便本能地扭腰欲避,粗喘道:“大头,等等,等等再。。。”
苻坚从善如流似地离开了他的脖颈,却一路绵延而下,顺着他的脊梁骨来到腾挪不已的臀部。苻坚近距离地盯着被油膏浆液弄地一塌糊涂的股间,眸色一暗,伸舌便是一舔:“我偏不愿再等。”
苻坚绝少任性妄为,但一旦说了,便定必不管不顾地做到底。任臻看不见背后光景,却无比清晰地感受那道滑腻的触感,活泼的舌头钻入后庭,勾挑挑钻无所不为,登时崩溃地大声呻吟起来,仰高了头,眼角泌出生理性的泪水。苻坚挑逗够了,微微撤出,整个人倾覆而上,以紫胀灼热的硕大在任臻的入口处不住磨蹭,时不时还轻轻地画着圈,吐出滚烫的气息:“小痞子,想不想我也进来,恩?要不要?”
任臻只觉一阵奇痒自尾椎窜起,前头的肉洞也似一张小口,紧紧地吸吮,软软地挤压,湿湿地翻搅,他再也忍耐不住,双肘撑地,压在姚嵩身上如发情的公狗一般快速而狂猛的撞击,一面扭动腰胯,哑声嘶吼:“进来,大头,干我!”
几乎是话音刚落,火烫的阳具便一举顶入,势如破竹地直插而入,到底之后,苻坚停了动作,缓缓吐出一口忍耐已久的浊气。
就着先前润滑,任臻并无不适,只是苻坚太过雄伟,尽根到底之后,便如打进了一只巨大的木楔,将他整个人钉死在原地一般只能瘫软喘息。
姚嵩不满地搂过任臻,在他耳垂泄愤似地一咬,一双妙目,却是瞪向苻坚。苻坚微微一笑,俯下身去,越过任臻抵上姚嵩的额头,低喃道:“放心,有你爽的。。。”
话音未落,苻坚便猛地发力,腰胯如永动机一般不停撞击,一记狠似一记,一下快过一下,带动着任臻也身不由己前后抽插,因苻坚魁梧结实兼力气够大,那翻隔空操弄的滋味竟然比任臻毫不逊色,姚嵩略带不甘地瞪大了眼,却确然舒服地说不出话来。
如此弄了上百回,三人相连的股间俱是一片淋漓不堪,姚嵩身子秉弱,被干地双眼失神,面染酡红,全身时不时地微微一颤,至此已是受用不起了,他猫似地哼唧道:“不要了,让我射。。。”一双手已经绕到身下,握住自己的勃起套弄不止,任臻也没好到哪里去,发髻散乱,气息滚烫,却还要使坏,报复似地捉住姚嵩的双手高高举起,坏笑道:“用后面射。”说完下体用力,再次重振旗鼓冲锋陷阵,只是攻势愈猛,啪啪的臀肉拍击声清晰响彻。
姚嵩左扭右摆地似欲挣扎,却不知是突然被干到了哪一处关窍,忽然腰间剧颤,一股丰沛的汁水股间猛地溅出,却又被滚烫的肉棒毫不留情地再次塞入,出出入入地翻搅成乳白的粘液顺着大腿不住地淌下,姚嵩长大了嘴,失水之鱼一般大口地喘息,下腹一抖,竟是生生被操射了,足足有六七股,他一面射一面哭叫道:“要死了么。。。混蛋!”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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