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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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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洞中,慕容永一指熄灭的篝火旁的灰烬,慕容冲定睛看去,见上面银钩铁画地仿佛的确用枯枝划写了几个字体,但细细看去,却又不知其意:“这写的是什么字?非隶非篆,朕从未见过。”

慕容永沉默片刻,忽然蹲□子将那行简体字悉数抹去:“。。。是末将疏忽了,皇上恕罪。”慕容冲不耐地一摆手,重新坐下,勉强安抚似地一笑:“算了,你不比旁人,对朕还是忠心的。”

若是他。。。定不会对他说出“忠心”二字,甚至对他猜忌防备至此。他背过身去重新升火造饭,沉寂了一夜的心至此才汹汹涌动起来,带着不可置信的恐惧与难过,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但他转身将那跳烤地半生不熟的鱼奉予慕容冲时,却已面色如常了:“皇上,今晨查看黄河已经重新结冰,恐怕姚军为防燕军突袭,很快会沿线布防,一旦搜寻至此,我们难以应付,不如趁夜过河回营?”

慕容冲几口将那尾鱼连骨带肉地吞下肚去,丝毫不介意食之无味,仿佛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恢复气力。听闻此言却只是一摇头道:“不急。”

慕容永微微诧异道:“为何?”他昨夜还在暗中提防军权暂落外族将领手中之事,应当是急着赶回军中才对。

慕容冲抹了抹嘴道:“你担心的,苻坚和杨定定然也在担心,定然会加派人手在下游搜救——姚军新败,损兵折将,如今必不敢正捍其锋,遇之则会远远避开燕军遁走,所以留在此处未必不安全。而朕就是要在原地守株待兔,等苻坚亲自找上门来。”

慕容永听到此处,脑中似被一道炸雷击过,他凝视着慕容冲:“皇上是想。。。诱杀苻坚?”

“知朕心者。叔明也。”慕容冲仰起头,唇边勾起一抹阴狠而冰冷的笑痕,“这苻坚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被人灭了国居然还对那妖孽真心相待,不离不弃,若此时杀他,当不费吹灰之力——他当年让朕所承受的所有屈辱,朕从未有一日忘怀,至今想起,依然咬牙切齿!”说罢眼风一扫,看向慕容永:“慕容氏子弟皆是有仇必报坚忍成性之辈。你想必也深恨苻坚当年灭我大燕之仇吧!”

“。。。”慕容永道,“朝代更替,国之兴亡乃天道轮回,当年前秦灭燕是天下大势,如今西燕克秦亦是天下大势,非各人恩仇所致——”

慕容冲脸色一变,低叱道:“慕容氏子子孙孙皆难忘国仇家恨——何人教唆你做此妄想!又是那个鸠占鹊巢的妖孽么!”

慕容永道:“他非妖孽。”

“住口!”慕容冲怒道,“大燕上将,不过人云亦云,你就这点出息!朕与你少年相识,十载相依,又曾将毕生所有倾囊相授,难道还比不过你和他短短两年!当年平阳起兵之时你立的誓说的话,全给忘了么?”

慕容永深吸一口气道:“我从不敢忘。但如今此心不同——”

“为何不同?!”慕容冲咄咄逼人,忽然反手将其紧紧攥住,一把拉近,直勾勾地望进他眼里,“朕记得你从前很听话,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怎么如今全变了?你不是永远忠于朕爱着朕吗?”

慕容永难堪道:“皇上!”

“怎么不敢承认?”慕容冲强迫他看着他,慢慢地欺近他,直至二人鼻尖相触,温热的呼吸相互缠绕,近乎接吻的姿态,“。。。朕嗣位以来,未曾立后纳妃,叔明以为为何?”

眼前人之俊美一如往昔,岁月沉淀过后更兼有强悍却妖娆的气质,此情此景,他曾痴想了整整十年。慕容永猛地垂下眼睑,低头避开:“。。。末将惶恐。”

慕容冲似从没想到自己会被拒,凤眼一眯:“慕容永,你不仅心变了,连胆子都变大了。”

慕容永跪地叩首道:“末将知罪。然——此一时彼一时也。”

慕容冲面上阴晴不定,忽然厉声道:“朕身边不留不忠不义的变节之徒,你给我滚!”慕容永抬头平静地看着他道:“末将有败战之罪,如今不敢擅离。待护送皇上回营后旦凭惩处。”慕容冲被他这番话噎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太阳穴里又突突地疼了起来,他跌坐在石台之上,神色痛苦。慕容永忙起身上前撑扶,关切地道:“让末将再为皇上疗伤。”慕容冲无力地挣开他道:“不用你!”

慕容永却不肯退让:“皇上头部受创,必痛楚难耐。末将有错当罚,却也不急在当下。”慕容冲见他执拗,只得罢了。慕容永让其轻轻枕上自己的大腿,开始按摩头部,他手法甚好,力道适中,辅以丰沛内力驱散了残余的寒意,慕容冲只觉得那头疼脑热骤然得以缓解,包围他的亦俱是令他安心的气息,不出片刻就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暮色已至,慕容永人又不见,只留石台前一从即将燃尽的篝火。慕容冲皱了皱眉,一跃而起,到火堆旁扒拉了一番,没有只言片语;冲到洞口一看,还是空无一人。

!!他心里顿时一惊,擦,不是真滚了吧?!不会不会。。。慕容永哪会抛下他。慕容冲转身回到火堆旁一面就着取暖一面等人,然则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慕容永还是毫无消息。慕容冲开始坐立难安,忽听洞口北风呼啸之声陡强,他忙起身查看,漆黑一片的夜空中只有纷扬落雪。他眉间紧颦,失望地呵出一口霜白的热气,与此同时,洞中的小堆篝火燃尽,悠忽熄灭。

他猛地转身,避开从背后袭来的一记掌风,侧身握拳挥向偷袭之人,却被对方轻巧化解,揉身而近,拍向他的后背,慕容冲略一犹疑,忽然转身,门户大开地直面此人,眼看已攻势已至避无可避,那偷袭者却急忙变招,堪堪略过要害改抓向他的肩膀。慕容冲趁他仓促变招,猛地出手如电,却直朝他腰侧攻去,轻击即放,不曾用力,对方却似受了重创一般身形一晃,慕容冲趁机将其禁锢于怀,单手成勾虚虚扼住那偷袭者的咽喉,冷笑道:“朕的上将军要弑君么?”

偷袭者正是慕容永,他不曾反抗,神色却比雪夜星空更冷。

慕容冲被他瞪了许久,不由地无声地咽了一口唾沫,听他缓缓地道:“任臻。”

“认真?”慕容冲不解地挑了挑眉,却冷不防被慕容永伸腿一勾、一绊,登时下盘不稳,踉跄着靠向石壁。随即一只手穿过他的长发,撑在石壁上,将他钉在原地,几乎动弹不能,慕容永逼近了他,二人身量相当,如此便是眼对眼,鼻对鼻,近地呼吸相闻:“还装?”

“装?”慕容冲刚嗤了一声,立即被慕容永倾身吻住,封缄了所有的话语,滚烫的舌强势地突入,霸道地将他所有的理智与神识席卷而光。

“呜~”他被逼地快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挣开他的唇舌,仰着脖子换了好长一口气,才垮着脸可怜兮兮地道:“你这不是弑君,是杀夫啊~!”

慕容永亦喘息不定,却不曾松手,依旧牢牢地禁锢着他,一双眼中闪着狼一般绿幽幽的凶光。

任臻心底一颤,立即软了、孬了,他小心翼翼地瞄着慕容永:“其实我刚醒过来的时候,是挺神智不清的,头也疼,眼也花,我我我就想顺便失个忆。。。”

“为什么?”慕容永不听他的解释,打断道:“为什么要扮成他?这有多好玩,多有趣?!”慕容永要是与任臻大吵一顿便罢了,但他这般冷静的问话更叫任臻心里发憷,他知道自己这回是触破了底线,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心底一直过不去那道坎,我还是怕你还惦记着他,开开开开始只想套你的话,后来我我我骑虎难下,不知怎的就就,就真演上了。。。”任臻平常巧舌如簧,但只要真心紧张了就必有些小结巴,他手足无措颠三倒四地还在解释,慕容永忽然爆发,怒吼道:“就因为你猜忌我,不信我,所以你假扮慕容冲?!当我知道你就此消失之时我的心痛到像被生生挖了出来!我。。。我甚至恨不得能杀了他来换回你!你现在远胜于他!这就是你要的答案!满意了吗?!”

任臻浑身一震,此时当真是后悔不迭——为何要因为自己的那点疑心,这样威吓和伤害自己爱的人?他俯身一把抱住慕容永,这才察觉到黑暗中慕容永高大的身子竟然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猜忌,是我太在乎。我怎么努力,也替代不了他和你的过去。我害怕。。。毕竟是我借占了他的身体,我怕你终究不能释怀。”任臻紧紧搂住他,微红着眼道,“但是我错了。。。对不起。叔明,对不起。”

慕容永仰头,闭目,掩去眸中万千星光,耳中俱是他重复的呢喃的“对不起”与“我爱你”,这一瞬间,仿佛真有十载流年如白驹过隙一般飘忽而逝。

他爱任臻,但到底不能将拥有同一具躯体的两个灵魂全然割裂开来,归根究底,他可以不思量,却终究意难忘。

而如今他曾经重逾生命的一切,已成前尘浮灰——是他逼自己彻底地剖开了心扉脑海,去直面他曾经不能宣诸于口的爱恨情仇。

时至今日,他才能真正地对过去决绝地说一声再见。

篝火熄了,二人便也不再点火,相互依偎着取暖,却也不觉冷意。任臻一张倒霉兮兮的苦瓜脸,也不敢抬头去看慕容永,还在小心翼翼地解释:“其实在水中被撞之后,我被一道水浪冲远,朦朦胧胧地就见到你游来救我,我那时候哪知道你其实是以死求生,以为你为人一向傲骨,怕你太在意此战输赢,又生怕连累我才故意跳河——所以那时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你自责自罪,加上心里的确有点儿不甘和害怕,所以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慕容永此时倒是彻底地平静下来,他忽然皱眉道:“你水性不好,苻坚怎会让你跳下筏?救不了人之余只是徒增一分危险罢了。”

任臻又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他那时的确是担心地想要跳水救人,但陡然落水却是因为苻坚撞倒了艄公,他脚下一滑这才落水,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冰冷的黄河水就如千万根针扎进一般,刺骨地寒意冻地他动都动不了遑论呼救挣扎?但他不愿在此时据实以告,忙转移话题道:“你怎知我并非慕容冲?”

慕容永顿了顿才道:“我开始的时候倒真被你唬过去了。你装的确有几分神似——但次日便觉出不妥。冲哥他自幼锦衣玉食,哪怕前燕国灭,他入宫为质也丝毫没受过一点苦,怎会大喇喇地生吞了一条半生不熟兼索然无味的鱼?”

任臻听地一脸黑线,怎么也想不到是此处露馅——不过他和慕容冲比,内内外外比较起来都的确算是粗人一个。

“后来你屡次出言蓄意撩拨,我便越发确定了。”慕容永偏过头,略带寒意的柔软双唇拂过任臻的眼睫,“最重要的是,冲哥从不会如你这般看着我。若他真疑我弃我,早就一剑穿心杀了我,而不会有半点优柔不舍。自国破以来,他心里满是仇恨,越积越深,已万劫不复。当年征战,他从不披甲,身先士卒,世人都谓其‘勇’,我却知他为了复国复仇,早已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对自己都能狠,对旁人就更加狠——谁敢阻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包括当年的慕容泓与如今的慕容永。”任臻听他语气淡寞中又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许萧索肃杀之意,不由地无声一叹,主动凑过去噙住他的嘴唇,轻柔地吮吸,并含糊着说道:“所以你才再次失踪,逼我露出马脚。。。”

慕容永被动地仰头承受着他的吻,却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也是怕。我怕自己看错了,算错了,你真地回不来了,我受不住。。。更不知道还能以何面目以何肺腑留在冲哥身边,留在这个没有你的天下。。。”

任臻心下大悸,爱、愧、情、疚皆如潮水般汹涌弥涨,将他灭顶,忍不住将慕容永紧紧搂进怀中,惹地他吃痛地闷哼一声。

82、第八十一章

任臻知是触及了慕容永腰上未愈的瘀伤,忙松了手,解衣去看,慕容永忙按住他的手道:“黑灯瞎火的,看的出甚来?不碍事的。”任臻无赖道:“那不看,就摸摸。”一只手已经突破重围钻进了衣内在腰间徘徊摩梭,却总是避开那旧伤,又游走到他宽厚的背肌、胸腹之间,还要往下,却被慕容永眼明手快地一把攥住,他莫名地有些气息不稳,带点紧张地开口道:“我们睡吧。”

任臻点点头,大表赞同:“好,睡吧!”

“。。。”慕容永还不及再辩,却被任臻顺势跨骑上来,压着他的胸腹缓缓地倒向石台,一面可怜兮兮地道:“抱会儿罢,天这般冷,一个人哪里能睡的着?”话说的软,动作却半点没含糊,一路攻城略地,宽衣解带,不一会儿就轻车熟路地将人扒了个半、裸,他却没有继续耍流氓了,反俯身下去,静静地埋首于慕容永的脖颈畔,许久不动。半晌后深吸了一口气,满足地轻叹一声:“叔明。。。”慕容永心底一软,反手拥住了他,缓缓探过头去,唇舌相触,与他接了个缠缠绵绵的长吻。

二人情深意笃,在漆黑一片的漫漫长夜里不住拥吻,似乎连周遭冰冷的空气都烧地火热,彼此都有些把持不住。直到慕容永再次抓住他的手喘息着突然道:“谁,谁在上面?”

任臻眨眨眼,觉得自己简直要爱死他了——明明是个纯到不行的“雏儿”,偏还装出一副经验老道的模样——心里想的他当然不敢表露出来,赶紧拍马道:“当然是我的上将军在上!”

慕容永刚点了点头,便觉出任臻言行全然不一致,一面说一面就已经探手入了亵裤,并利落地朝后摸索而去,不由怒道:“你——”

任臻又偏头吻住他濡湿的唇,忙里偷闲地笑道:“只是上将军昨儿为救驾受了腰伤,使不得力,为了你我性福着想,我先暂代其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慕容永拿他的胡说八道无法,又到底不忍心亦不愿意推开他,就这么一迟疑,任臻打蛇随棍上,立时伸出手指长驱直入,慕容永二十多年一直洁身自律,何曾受过这般待遇,登时忍不住啊了一声,一种羞耻难耐的感觉窜过四肢百骸,浑身肌肉绷地死紧,叫任臻再进一分都难。任臻摸他腿根,发现他已紧张到像生铁一般僵硬,便柔声诱哄似地道:“叔明,放松些~出生入死都不怕,却怕这个?”

慕容永狠狠地瞪向他,倔强地不出一语,英俊的脸孔满是难堪,眉心的那道旧日刀痕似都羞耻地泛起红来。任臻心中一动,单手拂开他的额发,在雪夜微光中凝视了许久,才低头在那伤痕上印上一吻——他的叔明,究竟为他受过几次伤,拼过几回命?

这么轻轻浅浅的一个吻,却灼地慕容永浑身一烫,随即,任臻撑起身子,慢慢地滑了下去,他则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不可置信地见任臻埋首于自己的胯、间,将半勃的性、器纳入口中。

慕容永如遭电击,忙不迭地撑起身子要将人推开,慌道:“你怎能这么不——”

任臻双手牢牢固定着他的胯骨,不令其退缩半分,他含着那物,抬眼向上看去,甚至极尽□地在顶端大力舔舐了一下,才哑声开口道:“不什么?不要脸?叔明,我为了你可以连命都不要,还要脸作什么?”

慕容永闻言一怔,眼睁睁地看着任臻重新低下头去一含而尽,他仰头嘶了一声,如浑身过电一般,舒爽地连脚趾都尽数蜷起。。。任臻吐出口中白液,将其细细地在其后抹开。。。慕容永猛地抽搐了一下,却咬着牙不肯再退。。。任臻俯趴上来,开始剧烈地。。。二人大汗淋漓地搂在一处,犹自不肯稍分,一口一口地交换着亲吻,都是激动地不能自已。

。。。慕容永只觉身上粘腻地难受,轻轻推了推任臻,任臻原怕压到他的旧患,一直是撑扶着他的臀部,令其腰部悬空,此刻就坡下驴,再次分开他的大腿,用力一抬,将其扛上汗湿的肩头,“你!”慕容永顿时眼冒金星,身体被压迫到了极致,脸上亦胀地通红,只是因为做地浑身乏力,怎么也无法拒绝,任臻居高临下地冲他痞痞一笑:“再来一次?”。。。

任臻良知未泯,到底没忍心折腾上整宿,只是躺在他身边时不时就要在他下巴、锁骨、脖子、胸膛等处轻轻啃咬,间或留下个痕迹,就像沙漠中久旱逢甘霖的人一般,怎么也要不够。到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睡梦中却仿佛听见了铁马金戈看见了剑影刀光,他以为自己是做了噩梦,不安地皱了皱眉,随即觉得身子被人猛地一推,他骤然惊醒,本能地觉出了危险,就迅速探出手去,摸至枕下欲拔出随身的龙鳞匕——这一下自然扑了个空,他记起来了,他不是在宫里,龙鳞匕亦赐给了拓跋珪——他翻身而起,单膝点地,已是全情戒备。

然而当他抬起头来看向他原本以为的“刺客”之时,脸上却轰地一烧,几乎要滴下血来。只见苻坚横眉冷目,矗立眼前,眉梢肩上皆是霜白的落雪,不知在风雪之中已寻了多久。此刻他长剑出鞘,青锋所向,赫然便是二人。

任臻泛起一身鸡皮疙瘩,心中顿时有千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他即便脸皮再厚,此刻也恨不得钻进地里,低头看也不敢看他,嗫嚅着道:“你你你来了。。。”

身后的慕容永虽亦是全身□,却到底还镇定些。他展开揉成一团的外袍先是覆在任臻肩上,随即毫不避讳地站起身来,现出一身纵情的青紫痕迹,才转身从从容容地开始给自己着衣,只是扫了苻坚一眼,淡然道:“苻天王这是来要清君侧了?”

若可以任臻几乎要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一番了——他怎么听不出慕容永是在故意奚落?

苻坚的眼神冷地像冰又烫地如火,在二人之间数个来回,才忽然挥剑入鞘,哑声道:“来寻你。。。们,回营。”

任臻眼尖,见到苻坚动作稳健一如往常,然剑尖却足足颤了山下才对准了剑鞘,心中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难过——可他能如何?该如何?倒是很该自刎以谢天下,然他所作所为皆从本心,即便追往溯昔,一切重头再来,他一样会如今日这般泥足深陷、无法抽身。

好容易穿戴整齐,步出洞口,雪地里杨定为首的数十名燕军,俱围侯在十步开外,一丝异声也无。慕容永知方才必是苻坚率先入洞,见了洞中情形才命众人后退等着,免得被人觑见,有损皇帝威严。他不动声色地看了那“皇帝”一眼,见他低头无语,脚步虚浮,神色间更凄惨过他这个一夜劳累还不得安枕的伤者,方才那些许报复的快感悉数消散,心里不知怎的,升起了一股隐隐的怜惜与疼痛的感觉。

杨定见三人情致,先是愕然随后面色一寒,又沉静地如死水一般,竟不声不响也不上前,一时众人皆默,气氛尴尬到了极致。还是侍卫队长兀烈见久拖无益,只得上前禀道:“杨将军怕惊动在怀远的姚军,故而每天只能派出小股亲兵沿岸搜寻,幸而今日终于找到了,为免与姚军照面——请皇上速速回驾主事!”

任臻细看了他的神情,强打精神道:“。。。出什么事了?”

“昨日战报——”兀烈急道:“潼关告急!”

任臻与慕容永一听皆是怔住,占关东全境的慕容垂苦无正朔之名,一直不敢撕破脸面与西燕开战,前番挑衅却也已被任臻巧言压下,怎会忽地悍然出兵犯境?

“怕是得知你我失踪的消息——”慕容永皱着眉道,任臻不无忧心地点点头:国君主帅忽然战前失踪,杨定必已封锁消息,只怕长安城中知道此事的人都不过寥寥,然慕容垂远在千里之外竟能几乎同步地得知这一情报。。。东西两个燕国虽属两个争权,但朝中许多亲贵重臣间总是明里暗里千丝万缕地联络有亲,一旦两国交兵,这怕是最大的弊端。

一时间,任臻也无暇再想其他,急命启行——既是阴差阳错之下已做了这一国之君,便也只能一往直前做到最好。

慕容永刚欲上马,忽被拦住,却是任臻默不作声地将自己马鞍上安着的一层锦缎软垫拿来,铺上慕容永的坐骑。

慕容永愣了一下,随即俊脸微红,赶紧撇过头去——他是怕他经过昨夜今日便受不得这一路颠簸。

横渡黄河时,众骑皆需缓行轻踏,任臻不自觉中便与苻坚并辔而行,望着他坚毅孤绝的侧影他犹豫了许久,终是沉痛地轻声道:“对不起。”

苻坚依旧不动如山,如闻所未闻。

主帅平安归营,燕军上下自是狂喜,这才一扫多日虽胜尤败的阴霾。而任臻甫一回固原便忙成个脚不沾地,接收固原、论功行赏,召开军机大会,刻意似地不给自己任何闲暇去回想去面对。苻坚依旧沉默寡言,稳重如山,处之泰然,任臻根本不敢主动提起那夜之事,而偶有与慕容永四目相对,见对方也是神色自若地一如往日,仿佛从不曾发生什么——这俩人的讳莫如深几乎把个任臻怄地死去活来。

如今众将团坐,共议军事,任臻眼圈泛青,几乎是有些魂不守色地坐在主位听臣下禀告:翟斌派王绪领军一万西扰潼关,守将拓跋珪领军出击,是役大胜,然拓跋珪立功心切,轻骑追敌,竟一触即溃,就此没了讯息,主将败走已是不祥若后燕又杀回潼关则雍州必危!不少将军都请命派兵增援潼关,免得被人趁虚而入。又有言固原得来不易,燕军精锐已是疲师远征,如何还有精力驰援潼关?更有人建议从长安城中发出援兵,又恐京中兵力空虚云云。

任臻听着满堂争论,不由地揉了揉太阳穴:“翟斌亲自上阵了吗?”众将摇头,任臻又问:“拓跋珪可有亲笔求援文书?”众将又摇头。任臻闭目想了一瞬,判断道:“不必理会。慕容垂乃是佯动,不敢真地开战。”

诸将一惊,便有人不解道:“那后燕为何大军压境?一旦潼关告破,长安必危!须得速速增援!”“正是!拓跋珪黄口小儿,如何能担这一方主将?!”

任臻正色道:“慕容垂不出,翟斌不出,派两个手下,一万多的士兵,就叫大军压境?只是朕诧异慕容垂这时机选的怎这般好哇,我军一有动荡,那边就能立即发兵侵扰边关,一旦我军因此而有了大调动,那说不定真地马上会有一场大战——姚秦未灭,尚隔河而峙,各位将军可有能力应付两线作战?”

众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宿臣,闻言深思圣意,都在暗中一阵耸然,顿时三缄其口,不敢造次。任臻敲山震虎得成,语气却是一缓:“不过诸位将军都知道朕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慕容垂会在此时出兵,依朕想来只是因为慕容垂是与那姚兴有了什么协议,才会派出小股军队骚扰试探。”一句话摘清了嫌疑,安抚了人心,引得众将都齐齐点头、交口称善。任臻则趁势又道:“且朕观拓跋珪素来不是冒进冲动之人,又没有亲笔求援,此次败退当另有后着。还是那句话,用人不疑,又何必先自乱阵脚?”任臻力排众议,顷刻间就将此事定了——燕军按兵不动,静观后变。

谁知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慕容钟刚将有功将士的名单呈上,任臻用玺,便算是定了。杨定却又起身道:“皇上。有功固然当赏,有错自也当罚!”

任臻怎不知他别有深意?这老实敦厚的傻大个是怎的了,竟主动挑衅慕容氏。

果然本坐首位的慕容永闻言起身,下跪请罪,主动提出要自贬五级,以责当日不听军令贪功冒进之罪。刁云与慕容钟等人自不可坐视,纷纷同跪求情,有言昔日屡建奇功,有言今日一时大意,更有搬出当年前燕未灭之时盛行的军法出来,说慕容永位极人臣当可豁免此罪。

杨定却道:“当日上将军亲颁《治军百例》,言军中上下无论品级一视同仁皆守此法,自己怎可因权废法?”慕容钟怒道:“杨定,莫要以为你升了大将军便可如此放肆!这是在大燕!”杨定反唇相讥道:“大燕的军法便是刑不上大夫!?”“你!”慕容钟火爆性子一如当年,当场暴跳如雷欲扑上理论。

“够了。”慕容永冷冷喝止道,“都退下,不可君前无状!”说罢对任臻端端正正地叩首道:“末将既定成法,三军须从,若主帅犯过可恕,以后又怎可再取信于军?,末将恳请皇上,军法处置末将不从指挥之罪!”

任臻皱起眉来,慕容永在军中权大位尊一呼百应,他一直都知,但亲眼见慕容氏子弟为了他可以罔顾军令君前无状,还是本能地觉得有些不甘与疑虑。他看向杨定:“依治军百例,不从军令,贪功冒进当责何罪?”

杨定倒背如流:“不从军令冒然追击致损兵折将,最轻也得当庭重责百杖。”此话一出,又是群情汹涌——当庭重则百杖?莫说三军上将面子丢尽,那一百的廷杖岂是能轻易熬过的?定然皮开肉绽。这杨定是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任臻缓缓起身道:“只重责百杖?慕容永乃是一国上将,须得更加自律,以身作则才是。杨定,此罪最重之刑罚为何?”

杨定愣了一下,似没想到任臻会这般任臻,犹豫片刻后道:“枭首。”

枭首?!所有人都傻愣愣地呆住了——不是猜不到慕容冲会对慕容永小惩大诫,但谁想的到会至如斯田地?莫非君臣不和的传闻依旧是真,慕容冲要假戏真做借机杀人?!刁云眼见任臻将身后屏风上挂着的佩剑取下,步下台阶,登时急地再也坐不住,一跳而起,一把拦住:“皇上三思!上将军乃股肱之臣,如今敌仇未灭,皇上切不可行此亲痛仇快之举啊!”

任臻状甚严肃地想了一想:“倒也是。”却一举绕过刁云,猛地举剑刺向慕容永!这一下变生肘腋,连杨定都倒抽一口冷气,急忙出手欲阻!

慕容永却面沉如水,一动不动,眼见耳畔一截乌黑的长发簌簌而落。

任臻以剑尖挑起落地的长发,握在手中一扬:“爱卿确实有过,然此时天下未靖,却还要留你项上人头报效国家,便先以发代首,着你戴罪立功罢。”同时举目四望,对着眼前反应不及的众将道:“然则征战沙场,不从军令乃是大忌!将此截断发传示三军,以儆效尤!慕容永活罪难逃,暂降五级,随军留用!”

慕容永眸光一闪,唇角勾起,俯身拜倒:“谢皇上开恩!”

杨定一人走出固原皇宫,面上还满是负气之色,随即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他回头看去,一身朴实武袍独立月下的,不是苻坚却又是何人?

“大哥。”杨定惧人耳目,不敢叫破,只是快步过去,将自己身上的厚实的大氅脱下为苻坚披上:“夜里酷寒,大哥怎不加衣?”

苻坚一摆手,示意不用,复又摇头道:“你又何必。”

杨定脖子一梗,平静道:“我为苻大哥不值。”

苻坚凝视着他许久,轻声道:“是为我不值,还是为己不值?”杨定如遭电击,刚欲说话,却又被苻坚止了:“他。。。并无错。”缘起缘灭皆不从人愿,怪的了谁?

二人一时无话,在雪中默立良久,直到苻坚道:“刚刚收到的消息,沮渠蒙逊派人诈降,在军中刺杀了吕光——如今吕光伤重难愈,沮渠男成趁机自姑臧城中反攻出来,吕军败退百里,死伤惨重。”

杨定立即抬起头来:“苻大哥是要走?——”

苻坚淡淡地一点头:“我再不回姑臧收拾残局,怕就来不及了。”他抬眼望向风雪中影影幢幢的宫阙楼台,那里住着他唯一舍不得放不下却注定只能天各一方的。。。挚爱。

我已为你做了一切能做之事,此后种种,余生再见吧。

“我连夜就走,也不必惊扰旁人。”他顿了顿,忽然自怀中摸出一封信来,“可否请你明日将此信交给他——”杨定呆呆地接过信来,张口刚想再说,苻坚却一握他的手:“你定要亲手面交——事关重大,你我兄弟,我只信你一人。”

83、第八十二章

任臻更了常服,坐在已经易主的固原皇宫的主殿内,手中握着一卷兵书,却是双眼无神地发着呆,一个字儿也没看进去。直到慕容永入内谢恩,他才勉强打起精神,见他已换下了那套熠熠生辉的上将明光铠,只着一件交领箭袖的暗纹锦缎将军袍,领口一圈茸茸凤毛,倒是更显丰神俊朗英武无匹,便点了点头道:“你穿这四品武将服也很精神。”

慕容永先是磕头谢了恩告了罪,方才起身,任臻摈退下人,坐直了看向他:“你就一点也不怕我真问你的罪?”慕容永低头望着他:“当年曹孟德征战宛城触犯军法亦以发代首,算是已有先例。难得的是你脑子转的够快——一方面大事化小另一方面当众处罚又以我断发传示军中更扫了权臣威风而树立帝王威权,可谓一石二鸟。”

任臻静默了半晌,起身拉住他的手:“你都知道。”竟还这般配合。慕容永微微一笑,倾身以额相抵,望进他的眼中,低声道:“我很高兴。”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任臻却听地明白,如今他二人心意相通再无隔阂,慕容永自也全意辅佐,不再以一己一氏的荣宠得失为念,固而见他在治军治国方面都日臻成熟地运用权术,才有此一说。

“你不觉委屈便好。你手下的骄兵悍将此番立功必更难辖治,我不得以,才借你这由头,杀一杀他们的锐气。”任臻顿了顿,忽而偏过头道,“只是当日激战,你从何而知。。。姚兴会由黄河西逃?——莫要说只是巧合,你的左军一直扼战于固原城西,而一反常态地没有奋战突进,就像在那等着姚兴败军一般。”

慕容永微微一僵,却也知道以任臻如今的能力,那日观战主阵之时必已看的分明,迟早有此一问。他望了他一眼,略有犹豫,但时值今日他亦不愿再对任臻藏有什么心机暗图,便将姚嵩暗传消息,告之“穷寇莫追”一事大致说了:“我总以为他是姚家人,这暗号不过是以情相挟,求你网开一面,谁知竟是当真追不得。。。”说到此处,二人心有灵犀地互看一眼,心中都隐约浮上一个念头:无论固原攻不攻得下,姚军都可西撤,安然退到怀远。因为姚军的方圆大阵专为克慕容轻骑,唯有重甲骑兵楔阵可破,但重甲骑兵又偏偏过不了初冰的黄河!所以姚秦虽败,却仍有后路全身而退,去保存实力以图将来——自古征战,从无必胜之策,而今姚军此举却堪称不败之策,这世上除了智计卓绝的毒谋士姚嵩,却还有谁有能这般谋算?姚嵩为人精细,他若想传递消息亲告任臻又岂会这般随便儿戏?甚至连“穷寇莫追”等八字无法传递给任臻或许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慕容永拧着眉道:“姚嵩。。。究竟意欲何为?到底是要帮大燕拿下姚秦,还是——想要借燕秦交战之时渔翁得利,趁机取姚兴而代之,自己立国!”

任臻猛地摇头:“子峻不至如此。”他信姚嵩或许对他有过欺骗说过谎言,但不会煞费苦心到踩着他去成就自己的野心。他转念想到当日姑臧皇宫之中,他一颦一笑执手相谈的情景,心下莫名一刺——他怎能相信姚嵩情深意重全为利用?!

慕容永刚欲说话,忽听门外报进:“抚军大将军杨定求见。”任臻正要寻个由头见他,一时便只得先将姚嵩之事放下,忙道:“请进来。”

但见杨定依旧甲胄在身,快步入内,躬身一拜,任臻诧异地挑了挑眉,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果然见杨定双手奉上一封信笺。任臻接过拆去火漆,刚刚看了头一句话,便脸色剧变,冷道:“这是何意?”

杨定沉声道:“姑臧战事急转直下,天王已经离开固原,并命末将面呈书信一封。”

任臻颓然跌坐,失神道:“苻坚走了?”忽而急急摇头:“他要去姑臧得走三关口,萧关乃必经之路,他没有向我要过通关文书,如何去得?”

“皇上当真不知?若苻大哥当真要走,五关六将也拦他不住。”杨定冷道,“如今固原已下,皇上天威,黄河对岸的姚秦余党迟早覆灭。末将亦须履行前诺,特来请辞。”

履行前诺?任臻心中一阵急跳:“你也要。。。随他走?”

杨定道:“征北军的虎符、帅印已留于军中,请皇上成全末将兄弟之义!”

任臻猛地起身向外走去,用力之大甚至踢翻了榻旁摆着的三足瑞兽熏炉,溅落一地狼藉。杨定忙拦住他,峻声道:“苻大哥为皇上一路护送,去国千里,又献奇策攻下固原,早完其责,如今总要为他自己的江山打算一二了。”

杨定追随任臻多年,除了最开始宁死不降的阶段之外,还从未这般疾言厉色地对他说过话,慕容永挺身而出,冷冷地道:“杨将军慎言!”任臻则失魂落魄道:“我不会自私到要强留他这般人杰英主在我身边为我卖命,我,我好歹要见一见他——他要走我自当借兵一万亲送他出关,我答应过他的。。。”他怎能就这样不辞而别!

杨定见他如此,心底也不好受,然看见一旁与其并肩的慕容永,心一横,又上前道:“皇上不必去追,若还挂心其安危,请准末将封印辞官,追随而去!”任臻无话可说,只是一面疾走,一面摇头。

负责戍卫宫禁的侍卫队长兀烈见这俩人君不似君臣不似臣的拉扯而去,他不敢阻拦,只能莫名惊诧地问随后的跟来的慕容永:“上将军,这。。。”

他叫惯了的一时改不了口,慕容永一摆手道:“我已不是上将军了。”兀烈忙应了声是,又问:“皇上要出宫?可要准备仪仗?”

慕容永没理会他,反拿起任臻方才拆阅一半的信细细看去,末了一挑俊眉,半晌无语。兀烈在旁看他的神色有异,小心翼翼地又道:“若。。。皇上一人出宫。。。恐有不测,末将还是立即召集虎贲营护驾——”

慕容永缓缓抬手,轻轻一摆,缓缓地勾起嘴角:“让皇上去罢,如今萧关北境,已经悉归大燕所有,只要不过黄河,当无甚危险——传刁云来,我有要事嘱他。”

胡风朔雪,吹彻千里,北国塞外早已一片素裹银装,任臻劝服杨定,在风雪连天中沿着蹄迹追了近夜,即便赭白神骏,也不免疲累不堪,他略为勒马,抚了抚坐骑霜冻的鬃毛,便挺起身子立在鞍上向前眺望,眼见纷纷暮雪之下马行之迹渐被淹没,极目四望,莽莽一片,却依旧山回路转不见君。

他心下一紧,孤身处在这落雪寒夜之中,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单绝望涌上心头。他低声道:“苻坚。”声音却瞬间被呼号的朔风所盖过,扯散在漫天风雪中。任臻咬了咬牙,一拉马缰,赭白一声长嘶,四蹄扬起,踏起片片碎琼乱玉,继续向南追去——他不能就这么放弃!若苻坚过了萧关入了陇山,便当真来不及也追不到了。

他于积雪之处纵马奔腾,声响甚大,在静夜之中传出老远。忽而赭白嘶叫一声,前蹄腾空,半立而起,任臻大惊失色,忙急攥缰绳,紧拢双腿,方才没被掀下马去。他好容易回过神来,忙再次一夹马肚,御马前行,赭白却在原地四蹄乱踏,竟不肯再前行半步。

赭白乃关中名驹,训练有素,日行八百不在话下,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驻足停步。任臻缓缓地俯□子,趴在马背上,安抚似地摸了摸赭白的耳朵,一双眼却开始紧张地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依旧是沉沉的黑夜,依旧是肆虐的飞雪,四下里静的似唯剩下呼啸的北风。

直到左前方的高地上缓缓现出了两展绿幽幽的光点来。

任臻屏住了呼吸,瞬间觉得手脚冰凉,而后眼睁睁地看着相似的一对对的绿色光点越燃越多,隐隐将这一人一马簇在中间。

赭白咴儿地一声,不安地再次踏步后退,任臻则无声无息地将手背到身后,握紧了马上的长枪——他就算再没常识,也知道自己这是遭遇了狼群!

任臻不敢驱马强冲,且不说他尚不知这狼群奔跑速度多快,且说赭白在白鹿原曾受过豹击,对猛兽一属已先存惧意,几乎四蹄皆颤,一人群狼原地僵持之际,忽而一声狼嚎,逼的最近的一头狼闻声而起,獠牙大张地扑了过来!

任臻早有准备,立即横枪一挡,那狼牙正咬在枪杆之上,被猛力挥了出去,摔在雪地之上!这便如同一记冲锋号,本还在蛰伏观望的群狼登时爆起,争先恐后地朝他扑来!

任臻屏息凝神,全力以战,长枪施展开来如一轮银月,溅起联翩纷扬的碎琼乱玉,凡有撞及刀锋枪刃的狼只,尽皆开膛破肚,在皑皑白雪上留下无数残红——然则那狼尸愈多,狼嘷愈加凄厉高亢,未死负伤的狼瘫在雪地上亦目露凶光地嗷呜不绝——四野无人唯狼嚎阵阵,便是任臻也不由心惊胆寒,若只得一只,倒也不怕,可这群野狼也不知其数,若是一招失守,只怕自己立时便要被生吞活剥!

他猛地一枪刺中狼腹,漫空红雨下刚将狼尸抛出,另一头壮实的公狼便觑机扑跃而上,目标却是赭白——赭白吃痛长嘶一声,正被咬在腿骨之上,便是再训练有素的良驹亦状甚癫狂地腾跃不止,直直将任臻掀下马背!与此同时,狼群深处又传来一声拖长了的嘷叫,余下狼群似得了指令一般,齐齐朝任臻扑来。

任臻低咒一声,暗骂怪道人言狼性奸狡!竟还搞战术配合,知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但亦不及多想了,冲在最前的一头狼已经如离弦之箭般猛扑过来,张嘴就叼任臻的左臂!任臻低喝一声猛抡其臂,右手执锐,堪堪将这头狼的脖颈处撞在枪尖之上,利刃破肉而出,鲜血又溅了任臻头脸,狼嘷声又起,急促起伏,状甚催促,又有数头野狼同时扑来——任臻落马已失地利,此刻又听赭白惨叫,刚刚分心欲救,便有两头狼从后扑上他的大腿,张嘴就咬!

任臻只觉一阵钻心之痛,心下一凉——莫不是自己千般辛苦万种抱负,居然要在这荒郊葬身狼腹?!说时迟那时快,他在倒地的瞬间听得耳边破空之声双响,眼前扫过如柱血箭,与此同时攻击他的两头壮狼已被两道利箭穿喉而过,直直被钉在雪地之上!

如此百步传扬之技!任臻眼前一凉,一时竟顾不得自己一身的伤,激动地挺身喊道:“苻坚!你出来!”回答他的是另一道箭羽破空之声,却是追星逐月一般直朝狼嘷最密集之处而去,任臻还不及眨眼,便见狼群之中一头通体雪白尤为壮硕的公狼被仿佛千钧之重的箭矢射中,被其力带着飞身而起,重重地砸在地上,尖利的獠牙间不住涌出汨汨的血流,复又抽搐了数下,竟是不动了。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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