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作者:楚云暮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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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作者:楚云暮
文案:
五胡乱华,马踏中原,十六国狼烟征尘,十万里锦绣山河。谁能一统天下!
两晋南北朝一直是比较冷门的年代,大抵因为那个铁血时代实在是群星闪耀轰轰烈烈,你方唱罢我登场,没一个英雄能坐稳江山,不能说不是一件憾事。所以就自作主张将那时候我喜欢的角色都编排了个遍,从淝水之战开始写逐渐架空历史,过程n~~~~p~~结局未定~~~这个这个。。。慎入吧!
本文非总攻,也非总受~各种cp,欢迎围观~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任臻,慕容永,姚嵩,苻坚┃配角:杨定,沮渠蒙逊,拓跋珪,谢玄,刘裕┃其它:穿越十六国
第1章
第一章
任臻是个绝对名不副实的主儿,他存在的意义就是——玩儿。二十六年来什么时兴玩什么,一不小心玩上了男人,也依旧是没心没肺没心没肝,成了圈子里最为人神共愤的一号人物。但他本人是绝不在意的,因为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他自有他一套道理:既然生有华年,不玩儿个够本,那不是一种最大的浪费?抱负?理想?那是为了生计不得不汲汲营营钻刺奔波的可怜虫们为了麻痹自己去养家糊口而想出的借口。他?犯不着。
不记得是哪一任bf在受够他恬不知耻左拥右抱之后,愤而将一杯咖啡兜头泼去时候说了一句:“任臻你个滥人,你迟早有报应的!”
sowhat?任臻耸耸肩,擦去脸上的污渍,并不生气——对和他交往过的人,他向来涵养很好,宠着爱着,即便分手也从不说重话,虽然一转身,便也将连人带事忘了干净。
然则报应真的来了,若小秦同志有预见他接下来的遭遇,那么就算那位新晋男模的身材再令人食指大动他也会忍住大嚼的欲望,又或者就算他还是大嚼特嚼了,至少也要小心点不要带人回自己的别墅里鬼混的时候还被现任男友逮个正着。
该男友乃是练散打的,据说巴布亚新几内亚拿过拳王的——任公子在刚请他做自己私教之时很是对此大加赞叹兼以甜言蜜语,当然这对任公子而言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配菜,主菜都吃干抹尽了,那点子配菜花色此时看来便也乏味的很。于是他好生好气地说:“亲爱的,别气啦,现在天晚了,你还是快回家吧。”男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家?他哪来的家?他还指望任公子在这房价赶英超美的鬼地方给安个家呢!现在,全没了!于是化悲愤于怒火,冲着一直小媳妇状缩在角落的男模吼道:“你,这,个,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任臻愣了一下赶紧很配合地演绎下去:“不,不要伤害他!都是我的错!”
男友转过头来,喷火一样:“你好任性好无情好无理取闹!”
“我才没有任性没有无情没有无理取闹!”
“你就是任性就是无情就是无理取闹!”
任臻笑地肚子要疼,还要继续玩,忽见健身男友已不知何时拎起玄关上的大白花瓶,咬牙切齿地道:“你,玩够了没?人渣!”
而后嘭地一声——一代渣男二话不说翻着白眼昏昏倒地。
再而后,他穿了。
穿就穿吧,别看任臻平常穿地人五人六很有男子气概的样子,以前读书时候很是背着人看过一段时间的穿越古言,还造成他一段时间成绩的全面下滑——当然他成绩下滑的空间已是很有限的了,且原因众多,旁的人还怀疑不到这些文字上去。
但是,为毛他是穿到个死人堆里啊?!
他崩溃地伸手推开覆在他身上的死尸,不料那人周身铠甲,后心插着柄断了的长矛,右手成弓,还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任臻嚎了一嗓子,发现四下无一活人应和,也只好收了悲声,努力地将手指掰开,可那尸体死透了的,已是硬的很,怎么也撕扯不动,他慌乱地一摸腰间,倒是掏了把匕首来,他恨恨地瞪着死尸:“你不仁。我不义!”而后毫不犹豫地——割断了自己的袍角,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爬了出来。
没跑几步他便被横七竖八的尸体又给绊了一脚,摔了个满嘴泥,强撑的那口气至此消失无踪,他茫然地爬起身,茫然地开始四处张望——此刻时值黄昏,夕阳西下,天地都是一片血红,鲜明而寂静,荒凉黄土上仅有的几株歪斜老树也被通天的战火烧光了绿叶,焦黑枝杈上挂着牵牵扯扯的血肉残肢。
赤地千里,屠尽万人。
血池地狱之中,仿佛唯有他一人生还。
任臻此刻方有了一些真实的知觉,而后他便跪在地上,在遮天蔽日的尸臭中呕了个翻天覆地。
不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渐行渐近,任臻狼狈地抬头,一边抹去下巴上的污渍,来人已是翻身下马,激动地冲到他面前,双膝跪下,抱拳泣道:“皇上!”
任臻的下巴掉了——皇上?!他看的史籍少的可怜,还多是艳史野史,但也从未听过有像他这样会被丢在万人坑里的倒霉皇帝!
来将因为时间紧迫,便一哭即收。扶着任臻起身,见他身上还披着那身残破的锦袍,眸色一暗,啪地将它拂落,利利落落地道:“末将救驾来迟,皇上受惊,快快回军要紧。”
任臻稀里糊涂地被抱上马,随即觉得身后一沉,来将也上了马,将自己头上的盔甲扣到任臻的头上,一展缰绳:“皇上身上有伤,我们得快些回阿房。”
不说还好,话音刚落,任臻就一个低头,看见了自个儿胸口上开着的一个血窟窿,原本已凝结了的血痂因为方才一番动作,又撕裂开来,汨汨地涌出黑血——原本一直无感的痛意从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千万个毛孔中一起蒸发出来,他高亢地,持续地,翻着白眼地开始惨叫!
“皇上!皇上!”那将军似是万没想到怀中之人会叫这么大阵仗,头晕脑胀心肺欲裂之余还在疑问,“皇上……冷静……打,打什么?何谓邀二零?……皇上!您这样会把秦兵引来的!”
听到此话,任臻终于彻底冷静了。
确切的说,他吓晕过去了,被自己。
幽幽转醒时候看见军医正拿把白森森的匕首要挖去胸前腐肉,任臻两眼一翻,准备再晕一次充作麻药,一直侯着的那名年轻将军忙拿手去抠他人中,生生将人痛醒,任臻欲晕不能,欲疼不愿,悲愤道:“这到底什么鬼地方,什么鬼朝代啊!!!!!”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军医先是吓地手一抖,丢了匕首,跪在地上求饶不止。
那将军沉默了一会儿,先是喝止了军医,到旁嘀嘀咕咕了片刻,便屏退众人,在任臻榻前单膝点地,仰望着他:“皇上……您真不记得了吗?月前先建熙皇帝在长安城被苻坚老贼……杀了,遗诏命您于阿房即皇帝位,您已经不是中山王了,陛下!”
任臻听地晕头转向,茫然中只听见“苻坚”2字,觉得颇为耳熟,但以他的半吊子历史知道才有鬼了,于是打断道:“那你是谁?我,又……是谁?”那将军面上表情阴晴不定瞬息数变,半晌才道:“末将……慕容永,皇上乃大燕一国之君,讳冲。”
任臻张大了嘴,忽然福至心灵,狠狠一拍大腿——当然不是他自己的大腿:“慕容冲?!”吗啊,那个杀人如麻的变态小白脸儿?!
慕容永喜道:“您记起来了?苻坚老贼想行刺您必是——皇上?”任臻已经不顾伤口,爬起来找衣服要穿,嚷嚷着要走:谁像他这样的倒霉催的,别人穿回去都是恰缝盛世,随便叼个糖葫芦就能勾的那些据说想夺嫡谋位的no1no14阿哥们不死不活半死半活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他是怎么回事,魂穿到一个心理变态身上,还特短命的那种。
“皇上冷静!”慕容永也不知怎的战场上负伤回来的慕容冲就似变了一个人,会怕会怒会尖叫,“您可是要点齐兵马再战!您放心罢,今日冲锋乃是苻秦最后一点有生力量,已拼到鱼死网破,苻坚老贼身边没人了,今日一击不中已是强弩之末,他现在手中只有一座孤城长安!”
任臻停了停动作,忽然想起甚么似的:“我胸前这一刀,是……内甚么苻坚刺的?”
慕容永只当他今日受袭落马,摔伤了脑子,因而迷糊,便苦笑道:“今日兵围长安,苻坚老贼登城问话。”
“问什么?”
“……家下之奴,何为送死……”
任臻呆呆地重复了一下:“家下之奴?”
慕容永头皮一麻,自年岁渐长,慕容冲的性子便越加阴郁,暴躁易怒,动辄杀人,十年前的那段秦宫生活可谓不堪回首,哪个敢提,于是赶紧飞快地转了一句:“皇上当着三军,斥道‘正因做久了奴才,更厌为奴之苦,今日才想与你一换!’苻坚大怒,派窦冲出战……”而后,慕容冲在乱战中伤重坠马,燕军与秦军在长安城南战作一团,直到,都战无一兵一卒。
任臻沉默了下来,看着慕容永,眸中沉光一闪,慕容越心下一凛复又一痛,亦是不明所以地共同缄默。而后,任臻望住了他:“……那话……啥意思?
“……”
任臻对于自己不能理解的语句的好奇是有时间限度的,不过一秒他就跳起来继续准备收拾行李,准备哪来回哪去——可咋回呢?他呆了一下,一下子又茫然无措了——总不能再扎自己一刀吧慕容冲早已作古,死便死了也不可惜,可他的魂儿要是回不去了那不是亏大发的赔本。正在迟疑,房门忽被推开,一道霞光飞扑过来,任臻被撞个满怀,压到了伤口龇牙咧嘴就要发火,不料那道霞光在他怀中一仰起脸,他便顿时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
“慕容冲。”那道霞光开口,声音湿漉漉的,带着点泫然欲泣。
“诶!”任臻应的毫不犹豫,他见猎心喜色字当头别说有把刀就是有原子弹他也勇往直前不带回头的毛病又犯了,听那红衣人又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这样去挑衅苻坚,若真有个长短——”
任臻赶紧准备拍胸脯安慰,想到自己有伤在身,迅速地将手改放到对方的胸膛上又拍又抚:“我身经百战,死不了死不了!”
“……”慕容永看不下去了,他总觉得慕容冲战场上死过一回后,连人带脑都不大清醒了。他出言提醒道:“姚公子,皇上身上有伤,还望小心。”
姚嵩不咸不淡地瞥了慕容永一眼:“我正想问呢,今次是你随凤皇出兵掠阵,如何两军交战,皇上负伤你却无损?!”转向任臻之时又颦眉道:“亏得凤皇命大,否则只怕慕容将军又得高升一步了。”慕容永一哂:“你这是什么意思!”
姚嵩美目一飘:“我说的是那位和苻丕在关东夺邺城的慕容垂,将军以为是说谁?”这话实在太毒太刻意,暗指慕容永想趁乱借刀杀人以投吴王慕容垂——天下谁人不知道前秦慕容暐一死,鲜卑慕容中血统最纯最近的便是这位嫡出的皇太弟,他若不死,哪个慕容做燕国国主都不那么名正言顺——包括那位已然割据关东的“皇叔”慕容垂。
慕容永赶忙跪下:“末将待皇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鉴!皇上万不可信那朝秦暮楚的贼人之子!”姚嵩冷笑:“将军慎言!我父姚苌叛秦自立就是贼人?那皇上平阳起兵,反秦复燕又算什么?!”
正在分辩争吵,忽而门外又闯进两个戎装大汉,带进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皇上!苻晖苻宏趁我中军苦战分袭于东西两翼,我军折损三万将士,现已退回阿房!”
任臻被那吼声先自吓了一跳,抬头望见那两位大将,登时恨不得戳瞎自己的钛合金狗眼,而慕容永与姚嵩听到此话也顾不得互相攻讦彼此陷害,齐齐跳起来,揪着那俩血葫芦不放:
“不是命你二人驻渭北不得擅出,怎的这般沉不住气!”
“苻坚在长安兵马不过五万怎么还能分兵三路!莫非又有援军?”
“段随将军驻兵桑雀以为后援,难道也败了?”
“阿房宫离长安不过四十里,须得防苻坚亲征攻来!”
一群人吵吵囔囔指手画脚,任臻听地云里雾里,烦躁起来,登时大吼一声:“都住嘴!”
“皇上”发了龙威,众人只得强咽了唾沫,都眨巴着眼睛望着这个草头天子。
任臻咳了一声,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重新冒血的伤口,一阵要命的心疼:虽然这不是自己的身体了,但这么副骨肉匀亭颀长完美的好身板破相也太可惜了。
“……叫刚那个医生……哦不,大夫回来!有什么事等我养好了伤再说!”
第2章
第二章
一灯如豆,帷幔层叠,精壮的男人裸着上身,气息不稳:“好,好……了,没,有~啊~!!!”
慕容永满脸黑线地收起刀,拿出金疮药敷上:“皇上,已经上过麻药了,当并不很疼。”
任臻悲愤欲死,你拿着把草药煮了就说是麻药,连局麻都算不上!搁到现在得算你重大医疗事故赔到家破人亡!要不是那红衣小美人不会医治刀伤,你又长得还比那些兽医好那么点,轮的到你对我下刀子放血?!
眼见任臻龇牙咧嘴脑补,慕容永扯过一段干净的纱布替他包扎,一面低声道:“皇上万请小心姚嵩。姚苌那厮出了名的反复无耻,他送儿子千里为质,明着是要合作,实则是怕了苻坚要推着我们大燕军队给他打先锋送命去!”
这一天来他是第几次听他这么说了,任臻打了个哈欠:“我不都和你说过了吗?我不是慕容冲,你同我说再多也是无用~”
慕容永将绷带在他身上绕过一圈,摇头道:“您怎么不是呢?先皇驾崩之后,您就是大燕明日之望,要带着鲜卑男儿重建家国的。”
任臻翻了个白眼:“我说了我不是,我是穿——解释起来就麻烦了,这么说吧,你那个小白脸皇帝兴许早在战场上被砍了,我倒霉,刚好上了他的身——”
“皇上。”慕容永顺势轻轻搂住了他,在他耳边道:“您若不是皇上,那便活不了啦~”那声音轻飘飘地却又透着刺骨的冷意,任臻寒毛一竖,推开了他,见慕容永脸上又是一副端正忠诚的表情了。
他拾起放在案上的镶石匕首将绷带割断,忽又一笑:“皇上还随身带着这柄匕首?这还是当年济北王送于皇上的。”
听这话,济北王应该是慕容冲的兄弟了。任臻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那匕首镶珠嵌宝光可鉴人,的确是把名器,便顺着他的话道:“那是要多谢济北王。”
慕容永抿了抿嘴:“皇上说笑了,济北王慕容泓是被您用这把匕首亲手结果的——他是您的四哥,若他不死,您也做不成皇太弟乃至如今的大燕皇帝。”
任臻当真被吓住了,他见鬼似地瞪着那把匕首,不由地向后蹭了半步:“怎么可能?!!杀,杀自己的亲兄弟?”
“当然是因为济北王治军严苛大失人望,高盖韩延二位将军与皇上一起,设计擒杀了济北王,拥戴您成为这支军队真正的主人……”慕容永微微一笑,很是和煦,“皇上想来是今日坠马受伤太重,竟连先前的事都忘了,不过,灭秦复燕这宏愿可是万万忘不得的。”他双手覆地,深深躬身一拜:“如今乱世,群雄逐鹿,鲜卑男儿马踏中原靠的是复国报仇之念——可若无慕容氏的领导我们必成散兵游勇被豪强所并,反之亦然——您若不是慕容冲,就会是旁人坐在此处,就如当初的慕容泓被您所替代一般。”
威胁,这是□裸的威胁!待人走后,任臻才瘫坐在地,一摸后颈,已是一手的湿意。
任臻现在觉得慕容永不如初看时候那样忠厚木讷,但至少为己为人都不会把他是个冒牌货的事情宣扬出去。在这鬼时代呆了几天他好歹也知道如今世道,他若敢一个人走出阿房城,让就会被敌军给撕成碎片——就算他喊破喉咙声明自己不是那个慕容冲,只怕也没人会听,唯今之计,似乎也只能硬着头皮将错就错了。
慕容永在军帐中摆放了一具关中舆形图,将一面小旗插到沙盘正中,便是苻坚所在的长安城,又插了一面旗于长安与潼关之间的阿房,代表他们燕国之军,姚苌避苻坚兵锋屯兵陇西,意在苻秦粮仓新平,且隐隐与东面的燕军成钳角互助之势。但是由于前日燕军大败,苻坚缓过气来,趁胜西出长安将姚苌打地溃不成军,退至九峻山北,苻坚下令围山并切断水源,姚苌军中苦不堪言眼看就要投降——谁知关中久旱数月忽然在此天降大雨解了姚苌之困,苻坚愤而骂曰“天何助贼不助朕”,乃引兵退守长安。但姚苌被彻底打怕了的,至此龟缩不出,一面遣使,催慕容冲尽快出兵。
“慕容冲”此刻托着腮坐在舆形图前哼哼唧唧,莫说出兵与否,连兵在哪里都无头绪。慕容永又将一面写着段字的小旗摆到渭水南麓的灞上:“将军段随,亦是鲜卑贵族之后,率众来投,守灞上,若阿房有难,可以驰援。”将两面写着韩与高的小旗推到阿房之前,将燕字旗护在中心:“韩延高盖二将——皇上早先见过了——他们各领左右二军守阿城之前的防线。”任臻摸了摸头:“那你呢?你不用带兵?”慕容永笑了一下:“末将为皇上亲领中军,拱卫阿房。”
任臻脑袋上灯泡一闪:“这是御林军的意思?”慕容永一愣,随即点头温和地笑道:“是,末将所属精骑,皆皇上亲兵。”任臻觉出点意思来了,似乎比现在的什么战争游戏还要好玩。他一指沙盘右边角的一群小旗:“那边旗色与我们燕军雷同,也是我军?”慕容永眸色一闪,走到一旁端来汤药给任臻服下,才缓缓地道:“那是在关东与苻坚长子苻丕夺邺城的吴王慕容垂,您的……叔叔。”任臻察言观色,道:“……这怕是同宗不同心吧?他也想争位么?”一时不察被药汁儿烫了一下,立时皱起脸来,慕容永赶忙接过汤碗,拿手腕内侧触了触,果是烫了些,便顺手拿起汤匙一次次的搅弄冷却,一面点头道:“烈祖嫡传后人如今唯皇上一脉了,吴王垂当年叛燕投秦,与我们本非一路,如今见秦分崩离析,自然也想再建番功业,若皇上打下长安后也想东归燕国旧地,只怕与他们也必有一战。”
好么,都是兄弟子侄,动起手来也不含糊。任臻忽然停了一下,一指他们所在的阿房:“看这布局,我们一无后方二无援助那我们——这不是千里奔袭,孤军深入么?欺负内啥……苻坚,现在屋漏偏逢连夜雨,燕军才能围城不散啊。”慕容永有些讶然,慕容冲当初咬着牙拼着气,从平阳一股劲儿硬打进了潼关,兵临长安,其实完全没什么兵法布局雄才大略,为的就是复仇雪耻出口恶气,怎料这西贝货战场都没上过,倒有点见地。他掩饰地一笑,将疗伤药又送到他唇边:“屋漏偏逢连夜雨……倒是形象,咱可不就是要拆他苻家的祖屋么!”
二人正在说话门忽而被推开,姚嵩依旧穿地如云蒸霞蔚一般,施施然走进来,掩嘴儿一笑:“哟,慕容将军同皇上商讨要事呢,我来的不巧了。”
任臻头上顿时冒出两只狗耳朵,就差没汪地一声扑过去:“姚……嵩!过来坐过来坐!”
那日伤中,朦朦胧胧看了觉得他美,如今灯火下看了,那是更美——五官是极精致了,难得不女气,反而因那俊眉凤目更舔了几分肃杀之气——他以前的“后宫”还从没有过这样的极品啊啊啊啊……
慕容永扫了他一眼,蓦然将碗收了回来,任臻正看地发呆,此时被那药汁猛呛了一口,剧烈地俯身咳嗽,一面咳一面指着慕容永说不出话来。
慕容永面无表情地一拜:“末将一时不察失手,皇上赎罪。”
姚嵩顺势坐上任臻的那张床,忙不迭地摩梭他的后背顺气。
“……”慕容永一看就知任臻只有头几声是真,后来缓过劲来了还越咳越大声,一面按着姚嵩的手不住地要他“再揉揉”。
姚嵩笑眯眯地任他轻薄,忽而道:“皇上可收到我父送来的国书?”
任臻卡了壳——姚苌是先后给他来过几封信,他看不懂,还都是慕容永给口译的,怎的这次就成“国书”了?“你父亲……升官了?”他傻乎乎地问,姚苌被秦军追地嗷嗷逃却也不忘给自己上尊号,从大单于摇身一变,成了“万年秦王”——讽刺的是,国号也叫秦,连原来的士兵服色都不用换,洗洗就能立马上阵。
姚嵩抿着嘴道:“我父亲邀您共击长安呢,如今天下大乱,苻坚发勤王诏,应者寥寥,所来者唯洛阳苻晖仇池杨定,我父亲愿为您在陇西挡住杨定,助君先破长安!”
任臻眨眨眼,他再喜欢这小美人也知道天下没那么白吃的午餐,慕容永已先开口道:“这是好主意,我们打长安,你们占便宜。”
姚嵩不理他,只问慕容冲:“皇上要的不就是第一个进长安,手刃苻坚,但三方都这么对峙下去,多早晚才能打下长安呢?父亲是不想挡您的道儿。”
慕容永漠然道:“前日秦连遭败,被我军逼近长安城下,可苻坚手中依旧有三万精骑,若强攻长安,坚城难克,后顾有忧,不知要折损多少兵马,自是下下之策——否则,‘万年秦王’陛下自己怎的没胆子出兵?”
姚嵩笑眯眯地:“那就这么耗着?燕军将士报仇复国心切,若迟迟不让他们进长安——将军,您约束的住?”
“不劳费心!”
两人对视一眼,视线在空中激烈的交锋,爆出几团雷火,任臻缩了缩脖子努力想当自己没看见。
恰在此时,门外一阵喧哗,慕容永推门出去,喝道:“什么事?!”见是右将军韩延,眉头轻轻一皱:“你不是引兵出城去了么?怎么擅自回兵,若是苻坚此夜奇袭,阿房如何得保?”韩延本是个匈奴马贼,投至原先慕容泓麾下因勇猛凶横很快坐至将军,却也是此人与慕容冲慕容永等人合谋,将自己的旧主子所部杀个干净,推举慕容冲正位,因而泓之旧部如高盖等人多与其暗中不合。他一指地上缚成一团的人:“末将发现逃兵,不知如何处置,请皇上示下!”慕容永诧异了,军中无论何时发现逃兵都是个杀字,为杀鸡儆猴还多要连坐,韩延难道忽然吃斋念佛心生怜悯了不成?在一看地上一脸灰败的中年汉子,顿时明白过来——这是跟着慕容冲平阳起兵的老鲜卑了,复姓突屈,是右军偏将,韩延特地送他回来打狗看主人,也是试探慕容冲的意思。
任臻听到声响也探出头来,突屈见着他忽然平添了许多气力,挣扎着爬起来道:“皇上!去岁围城开始已三月有余,长安迟迟不破,难道我们大燕要在阿房困死么?!何不东归!我们想回关东!想回邺城!”慕容永脸色一寒,想起姚嵩方才的警告,不由剜了他一眼,韩延一脚踢中他背心,骂道:“老贼子混囔什么!”冲慕容冲道:“皇上看到了,我们这位偏将军到处在我军中蛊惑人心,今晚更是纠结了数十鲜卑兵勇趁出城换防之际欲逃回关东投奔吴王,皇上,当如何处之?”
当日败回阿房任臻是初见韩延,且浑身浴血有如屠夫,他多一眼都不敢看,此刻灯火通明下两相照面,他抽了口气,心里有万只草泥马咆哮而过:吗啊,咋长的和郭德纲一模一样!!韩延见状,以为慕容冲是因安插到他军中掣肘分权的偏将逃亡而暴怒,不免更是得意,手中马鞭一点突屈:“皇上切莫心软,依末将看,杀一不足警百,末将已将这军中姓突屈的统统逮捕,请皇上下令坑杀,以绝后患!”
任臻回过神来了,坑杀……?活埋?!他以往自诩是个混世魔王,只有没想到而无不敢做的,但是杀人——他的部属亲戚怕不有千人之众,全给活埋——他一摆手,断然拒绝:“不行!”冷兵器时代,战场上死伤无数他还能理解,可因一人之过而活埋千人,则是不可理喻!韩延脸色一变,以为慕容冲要保他私属,不料又听他道:“这是滥杀无辜!你——你,你反人类!侩子手!”韩延张嘴一呆——这大抵是他近来听过最匪夷所思的话了,一个踏马关中,杀人如麻,动辄屠城的人在斥自己滥杀无辜?!
慕容永暗叫一声不好,忙道:“皇上的意思是突屈毕竟是鲜卑大姓,随者甚众,杀他们会使将士寒心。”韩延向来不喜欢慕容冲的这个左右手,梗着脖子道:“皇上自个儿杀的还少?当日攻下霸陵还不是一夜屠城!不听话,就该死!”
任臻已知自己方才怕是泄了底,但是他委实听不下这等话,正烦躁时他忽然在脑海中抓住了一个词,断然喝道:“韩延,你这是在清洗!怎么?要在我的军中搞你个人的恐怖统治么!”这话委实太重,连韩延都受不住,跪地谢罪——他一个匈奴贱民的出身,在鲜卑军中当个带兵将军尤可,搞个人统治?给他十个胆都不敢。且慕容冲一贯是个貌美心狠的毒暴角色,为了自己,连亲哥哥都杀,真要发起疯来,他还不被那些鲜卑白虏一人一口给生吃了。姚嵩亦在后不不轻不重地收了一句:“韩将军带兵也有年头了,怎么还是马贼习性,动不动就坑杀活埋?”虽是埋怨,但语气和软,大大冲淡了慕容冲话中的肃杀之气,且他身份贵重与别不同,慕容冲也不能明着驳他的话,算是给双方都下了个台阶。
慕容永不敢再让慕容冲呆着,见是话缝,忙把还在义愤填膺的皇帝给请了回去。
韩延此时方敢起身,他望着慕容冲远去的背影,心里还有几分怪异。
姚嵩双手环胸,淡淡地道:“韩将军处置祸首就好,这次就不用闹大了。”
“皇上今儿也太怪了!”韩延是真有些懵了,姚嵩狐狸似地眯着眼,笑而不语。
第3章
第三章
任臻心虚地看了慕容永一眼,有点结巴:“这个……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慕容永见夜已深,便走上前习惯性地替他张床铺被:“没有。”
可韩延分明……
“您是大燕皇帝,说什么便是什么,岂有错的理儿?”慕容永抬头道,任臻觉着这话有点讽刺的意味,一时气起来,啪地坐上胡床,压在慕容永的手上:“我就是听不得那些话,野蛮!燕军若总这么杀人如麻不得民心,就是占了长安也呆不长久!”慕容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半晌苦笑道:“皇上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您说的话就是圣旨,不会出错,也不能出错,没必要向臣子解释——只是,韩延狼子野心,永不会对我们鲜卑人效忠,皇上须得防着他些——若他起了异心,只怕重蹈当年济北王之覆辙。”
当年闹气兵变杀济北王的主谋就是慕容冲,任臻听他这么说,算是彻底认清如今的慕容冲已与过去判若两人,只是言语中依旧关切忠心,心里不由一阵感激——若非慕容永一心兜揽,他这冒牌货还不知会是如何下场。慕容永抽了抽手:“皇上请移尊臀,末将还要铺床。”任臻意思意思地挪了挪右半屁股,讪讪地道:“你不是官拜什么尚书令么?位在左右将军之上,怎的还要你做这事?宫里没有婢女?”
“有,可你不喜欢她们伺候。”而且从前暴躁易怒,动辄杀人取乐,谁敢来伺候你个混世魔王?慕容永看了他一眼,“我从您十六岁外放为平阳太守时就跟着伺候,十年了,早习惯啦……你也——”他忽然停了嘴,因为任臻忽然直勾勾地盯着,他被看的毛骨悚然,只见任臻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眼对眼鼻对鼻端详了一会儿,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其实你洗剥洗剥,也挺英俊的么~”慕容永寒毛一竖,迅速地跳后一步,咽了口气,无奈道:“皇上,在人前万不可如此——”就算装也要装地似模似样吧,以前的慕容冲可是打死也说不出这等调戏的话来!
任臻举手投降:“是是是,听你的。我会好好学~”慕容永闻言啪啪啪地抽出几本书册全堆在床头:“明天先学识得鲜卑文字和国史——慕容氏岂有连祖宗家法都不记得的君主?”
任臻张大嘴,怔怔地看着他一本本地举给他看:“还有隶书汉文——你总不能次次国书诏书都我来口译我来起笔。”
“还有兵法典籍……”
任臻大字瘫倒,口吐白沫,觉得自己瞬间回到十年前苦逼的学生时代。
慕容永待任臻装疯卖傻好容易才睡着之后,方掩门出来。此刻春寒料峭,夜风凛冽,吹地他精神一震,他并不回房,反拾级走上城楼,这是他第一次独自一人夜登阿房。当年秦灭六国,建宫室于泾渭之间,尤以阿房为最——后来被西楚霸王项羽一把火烧成断壁颓垣,经汉晋数百年修整,也不过恢复十之五六,仅有外城如初,便称阿城。当初慕容冲挑中此处登基称帝,便是因为这里宫室完备且易守难攻,有力屯兵围困长安。慕容永在阿房宫巍峨高墙上远眺影影绰绰的八百里秦川,极目而来的是泾渭之间绵延的宫阙,那最西之处便是煌煌长安——他们最初也是最终的兵锋所向。他轻轻地,默默地,吐出一口气。
身后传来一阵轻笑,慕容永没有回头,悠然道:“姚公子还没睡?”
“同慕容将军一样,心事重重,夜不能寐。”姚嵩虽是羌人,但并不喜编发,亦不喜戴冠,墨一般的长发扯散在寒风中,望之倒颇有几分江南的魏晋士人所崇尚的仙风道骨。只可惜慕容永知道,眼前这个绝非什么“神仙”,乃是个满腹毒辣心思的谋士:“哦?能让姚公子挂心,必是大事了。”
“大事算不上。我只想问问,‘他’,是你何处寻来的宝贝?”
慕容永讶异道:“谁?”
姚嵩上前与慕容永并排站了,同望长安城:“……韩延高盖那些莽夫看不出,你跟了他十年怎可能看不出他的不对劲儿?”
慕容永平日里与他争锋相对,恨不得生吞了对方,此刻态度却平和的很,他瞟了姚嵩一眼——羌酋姚苌诸子之中唯这庶出的幼子姚嵩容貌妍丽,完全不似世子姚兴,倒有几分当年慕容冲的形容,也难怪从前的慕容冲是那么个残酷无情六亲不认的性子,唯对其高看三分。
“哪有什么不一样?皇上就是皇上。”他淡淡地道,“鲜卑皇族在长安城的里早被苻坚杀光了,除了在关东与苻丕缠斗的吴王慕容垂一支外,便是我们皇上血统至正,他只要还在,我们就占了天时人和,将来下了长安,回关东和吴王争位也有胜算。”至于内里的灵魂变与不变——只要能镇得住他,谁在乎一个傀儡?
姚嵩偏过头,缓缓伸手抚过慕容永的下颚:“若是那时候争的过慕容垂,要杀一个对你全无防备的慕容冲不难,届时你一个马童出身的庶族似乎也可以龙登九五了;若是争不过慕容垂——只怕你就要折了那只凤凰的美丽头颅去向慕容垂投诚了吧?”说罢自己一击掌,咯咯笑赞道:“好一个进可攻退可守,慕容永,枉那疯子当初谁也不认就把你当忠心耿耿的生死之交,你待他还不如苻坚老贼!”
慕容永骇然一笑:“姚嵩,这不是在你父军中,莫要胡言乱语的好。”
“今夜城楼,唯你我二人,你还要嘴硬?”
“我亦武宣皇帝之后,复燕乃是毕生之愿,何错之有?”慕容永冷笑道:“而你又好的到哪里去?苻坚淝水新败——那时你父姚苌未反,还在帮着符睿守华阴——你便到了平阳,百般策反慕容冲起兵——我原本一直盘算着北上攻略并州,占据一番基业以图将来,可你却怂恿他西进,攻蒲坂渡风陵过潼关直取长安!长安城乃九州之都,这块肥肉着实太大,我们燕人不想占,也占不了,迟早东归邺城,待到秦亡燕去,你那反复无常的父亲便可以带着他的羌人部族,跑出来捡这个天大的便宜了!”
姚嵩含笑听完,才摇头道:“长安是个烫手山芋,天下谁人不知?从前的凤皇是疯,但不是傻——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非得要打下长安?!他和你不同呵,慕容永,你野心勃勃心心念念想着利用他来建你自己的不世功业,而慕容冲他活着只为复仇!”他看向慕容永,“……他的毕生志愿非是复燕,乃是灭秦!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